地下控制艙內,空氣中那股電解液燒焦后的刺鼻氣味,像一頭看不見的兇獸,盤踞在每一個角落,頑固地宣告著剛才那場短暫而慘烈的勝利。
數十具胚胎艙的碎片凌亂地散落在地,破裂后流出的黏稠營養液匯成一道道細小的溪流,在地面上蜿蜒爬行,幽幽地反射著頭頂唯一還在閃爍的紅色應急燈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地獄的序廳。
陳牧單膝跪地,身體的重心壓在一條腿上,姿勢穩定得像一尊雕塑。
他的手指輕輕按壓在那口巨大的黃銅湯鍋外壁上,指尖傳來一陣細微卻持續不斷的余震,仿佛這口死物剛剛才從一場無聲的吶喊中蘇醒,金屬的每一個分子都在訴說著不甘。
他沒有急著起身,而是做出了一個怪異的舉動——他緩緩俯下身,將耳朵緊緊貼上了冰涼粗糙的鍋底,隨即閉上了雙眼。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系統冰冷的電子提示音早已消失,但陳牧知道,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在那片絕對的寂靜深處,他“聽”到了一段全新的聲音。
那不是任何樂器能夠演奏的旋律,也不是任何信號能編碼的波形,而是一段由千萬個瑣碎日常瞬間——切菜聲、翻書聲、鑰匙碰撞聲、街坊的爭吵與孩童的嬉笑——編碼而成的“心跳白噪”。
這股白噪正順著被物理斬斷的數據鏈,以一種更古老、更頑強的方式,向著這座死寂城市的深處蔓延。
“它不是信號,是回音。”他對著冰冷的鍋底低聲自語,聲音輕得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只要這座城里,還有一個人記得怎么喘氣,怎么去感受饑餓與渴望,這聲音就永遠不會斷。”
“哐——!”
一聲巨響打破了陳牧的聆聽。
趙雷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頭蠻牛,一腳踹開了旁邊一條走廊上已經變形倒塌的隔離門。
他肩上扛著一具拆掉了彈藥箱的加特林機槍殘骸,槍管上還掛著燒熔的金屬條,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巡視時那股悍然的威勢。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走廊兩側,幾名剛剛從休眠中蘇醒的幸存者正蜷縮在墻角,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他們的眼神雖然依舊渙散,卻不再是之前那種毫無生氣的空洞,而是多了一絲迷茫和……困惑。
趙雷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其中一個男人身上。
那人手里死死攥著半塊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材料的壓縮食物,那是母體系統按時投喂的“營養團”。
趙雷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然后出人意料地蹲下身,龐大的身軀幾乎將那人完全籠罩。
他粗聲粗氣地問,聲音卻刻意壓低了些:“嘿,兄弟。你還記得……這玩意兒很難吃?”
那人被他嚇了一跳,身體猛地一縮,但聽到這個問題后,他愣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黑團,又抬頭看了看趙雷那張寫滿橫肉的臉,足足過了兩秒,他那干裂的嘴唇竟然咧開一個極其難看的弧度,笑了:“……比……比我媽炒糊的雞蛋……還要糟。”
這個笑容,這個回答,像一道閃電劈進了趙雷的腦海。
他猛地直起身,狠狠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讓那人差點散架,但臉上卻洋溢著一股狂喜。
他轉過頭,朝著控制艙內的陳牧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老陳!你聽見沒有!這些人不是被我們救回來的——他們是自己從那該死的夢里爬出來的!”
陳牧緩緩站起身,點了點頭,深邃的目光里卻沒有絲毫放松。
他朝趙雷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冷靜,然后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母體曾用‘完美秩序’和‘永恒安寧’來誘惑人心,現在,輪到我們用‘不完美的活著’,把它親手撕開一個口子。”
與此同時,在主控臺的殘骸前,林九正盤腿而坐。
他面前沒有先進的光幕鍵盤,只有一塊用好幾個老式機械鍵盤的零件拼湊起來的簡陋輸入板。
他的十指在上面翻飛,速度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