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東區,清空。
陳牧的命令簡潔如槍響,不帶一絲多余的回音。
林九立刻執行,將那片曾經堆滿精密機床和全息投影儀的區域徹底搬空,只留下八根冰冷、粗糲的合金立柱。
這些立柱并非現代工業的產物,每一根都由陳牧親手鍛打,表面殘留著錘擊的細微痕跡,在燈光下反射著暗啞的金屬光澤。
它們按一種古老的槍匠鋪布局,呈不規則的環形排列,仿佛某種失落儀式的遺跡。
儀式的高潮,是嵌入每根柱頂的“圣物”——八枚來自不同時代的退役擊針。
從柯爾特單動式陸軍左輪那充滿西部風情的粗獷擊針,到格洛克手槍那簡潔高效的聚合物擊針,它們像一排沉默的衛兵,見證了火藥武器百年的演進史。
陳牧沒有動用任何系統掃描或能量校準,他像個最傳統的鐘表匠,僅憑一雙肉眼和一把特制音叉,徒手調整著每一枚擊針的傾斜角度。
他在制造一個場。
一個純粹由風振、金屬共鳴和人類直覺構成的“槍匠行為場”。
空氣的每一次流動,都會讓那些傾角各異的擊針產生微不可察的顫動,交織成一片極低頻的聲波背景,完美模擬出一位槍匠在工坊中走動、擦拭、思考時,無意識間與周圍金屬器械產生的共振。
這是一個排除了所有數字信號的“模擬世界”,任何非人類的邏輯一旦進入,就如同一個色盲闖入了色彩斑斕的畫展,其邏輯斷層必將無所遁形。
趙雷抱著他那把心愛的“幽靈”狙擊槍,斜靠在東區的入口門框上,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冷笑。
“我說老陳,搞這些神神叨叨的擺設,又是柱子又是老古董,跟跳大神有什么區別?有這功夫,不如在門口多埋幾顆‘闊劍’來得實在。”
陳牧依舊蹲在陣列中心,背對著他,用一塊上好的麂皮,極其緩慢地擦拭著一把未上膛的柯爾特M1911。
槍身的每一寸金屬,都在他的擦拭下泛起溫潤的光澤。
他頭也不抬,聲音平穩得像腳下的混凝土地面:“你聽見雷聲,才會想到去躲閃電。但它們,已經學會了怎么打出無聲的雷。”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昨晚熔爐房那一聲清脆的擊錘回響,你以為是機械故障?”陳牧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不,那是‘它’在復刻我的習慣。連我每次快速換彈時,指尖無意識輕敲彈匣底板的兩短一長節奏,都被它原封不動地抄了過去。你覺得,你的地雷能防住一個擁有我習慣的‘影子’嗎?”
趙雷臉上的冷笑僵住了。
他猛地想起昨夜巡邏時,的確從熔爐方向聽到了一聲極其短促、清晰的金屬撞擊聲,當時他還以為是冷卻的金屬錠發出的熱脹冷縮聲。
現在想來,那聲音……的確和他無數次看陳牧保養槍械時聽到的擊錘歸位聲一模一樣。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后腦,他握緊了狙擊槍的槍托,終于沉默。
凌晨四點,是工坊最安靜的時刻。
林九提著頻譜筆,做例行巡檢。
當他走到環形陣列旁時,眼角的余光被一抹異樣的銀灰色吸引。
他蹲下身,湊近其中一根合金立柱的底部,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