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阿寶帶來的那片灰色布條和周老丈口中吐出的“黑風寨”三個字,如同在剛剛燃起的微弱篝火上又澆了一盆冰水,讓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土匪!在這日軍環伺的絕境之中,竟然又出現了土匪的陰影!
周老丈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哆哆嗦嗦地壓低聲音對凌云說:“凌老總…這黑風寨…是北面山里的綹子…領頭的報號‘穿山甲’,手底下有幾十號人,幾十條槍…平時也就劫個道,搶個山貨莊…可這兵荒馬年的…誰也保不齊他們會干出啥事…聽說…聽說他們跟山外的維持會…好像也有點不清不楚…”
不清不楚?這意味著黑風寨有可能已經投靠了日本人,或者至少與偽政權有勾結!這片布條的出現,極有可能意味著他們的藏身地點已經暴露,或者至少被土匪的眼線盯上了!
內憂未除,外患又添!傷員亟待救治,日軍搜捕未停,現在又多了來歷不明、敵友難分的土匪威脅!
凌云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再次襲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
他強迫自己冷靜,快速分析:“布條可能是無意掛上的,也可能是有意試探。周老丈,這附近除了我們和黑風寨,還有別的勢力或者散戶嗎?”
周老丈肯定地搖頭:“沒了!這年頭,有點力氣的都跑了,要么就被禍害了…這深山老林,除了黑風寨那伙殺才,就剩我這樣的老棺材瓤子了…”
這意味著,布條極大概率就是黑風寨所留!
“加強警戒!哨位放遠一倍!發現任何可疑人影,立刻示警,不準擅自開槍!”凌云對石頭下令,聲音冷峻,“所有人,沒有命令,不得離開窩棚區域!”
危機暫時無法解決,只能加強防范。而眼下,更緊迫、更令人揪心的是內部不斷惡化的傷員情況。
安排完警戒,凌云快步走向最大的那個窩棚。剛靠近,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傷口腐爛特有的惡臭便混合著窩棚本身的霉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窩棚內光線昏暗,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地上鋪著厚厚的枯草,重傷員們并排躺著,低聲呻吟著,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李秀才和幾個略懂包扎的學生兵,以及隊伍里那個唯一的、半路收容的、自稱學過幾天西醫的年輕人吳醫生,正忙得團團轉。
他們的“手術臺”就是一塊相對平坦的石頭,“醫療器械”是幾把在火上燒過當止血鉗和探針用的刺刀、剪刀,“藥品”則只剩下最后一點點磺胺粉和大量的冷開水。
慘狀觸目驚心。
一個腹部被炮彈片劃開的士兵,腸子雖然塞了回去,但傷口已經嚴重感染,高高腫起,流出黃綠色的膿液,人持續高燒,陷入深度昏迷,眼看就不行了。
一個被子彈打斷腿骨的士兵,斷骨處雖然用樹枝勉強固定,但皮肉壞死發黑,明顯是氣性壞疽的征兆,這種傷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幾乎必死無疑,而且極具傳染性。
二娃的情況稍好,但肺部感染依舊讓他咳得撕心裂肺,臉色潮紅。
吳醫官滿手血污,額頭上全是汗珠,他看著那個氣性壞疽的傷員,眼神充滿了痛苦和絕望,最終,他咬了咬牙,走到凌云身邊,聲音沙啞而沉重:
“隊長…張伢子的腿…保不住了…而且…再拖下去,會要了所有人的命…必須…必須立刻截肢!而且…我們沒有麻藥,沒有足夠的止血工具,沒有消炎藥…就算截了…活下來的機會…也不到一成…”
截肢!在沒有麻藥和抗生素的情況下,在這骯臟的環境里,這無異于一場酷刑和生死賭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凌云。那個叫張伢子的年輕士兵似乎聽到了,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虛弱地搖頭,嘴里發出模糊的嗚咽。
凌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看著那張因恐懼和痛苦而扭曲的年輕臉龐,又看了看周圍其他傷員絕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