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內,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將所有人緊緊包裹。冰冷的潮氣從巖壁深處滲出,混合著泥土和某種不知名礦物的氣味,鉆進鼻腔,帶來刺骨的寒意。唯一的光源,是洞口藤蔓縫隙間透入的、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晨光。
每一絲聲響都被無限放大:身邊戰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傷員無法完全抑制的痛苦呻吟,水滴從巖頂落入地下暗河的嘀嗒聲,以及…洞外越來越近的、令人心悸的搜索聲。
日軍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咔嚓聲、軍犬興奮的嗚咽和嗅聞聲、以及壓低的日語交談聲,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緩緩收緊。光柱不時掃過洞口,每一次藤蔓的影子晃動,都讓擠在洞內的人們心臟驟停,握槍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凌云緊貼在洞口內側的巖壁后,手握駁殼槍,槍口對著被藤蔓遮蔽的入口,全身肌肉緊繃到了極致,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石頭和另外兩名戰士伏在他身邊,刺刀在微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寒芒。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外面的搜索似乎異常仔細。日軍顯然也意識到了這片亂石灘地形復雜,是絕佳的藏身之所。交談聲和腳步聲在洞口附近徘徊了很久,軍犬似乎對這里格外感興趣,發出焦躁的撓抓聲和低吠。
洞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旦被發現,在這絕地之中,他們連最后掙扎的機會都微乎其微。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蒼老而惶恐的聲音,用生硬蹩腳的日語在外面響了起來,似乎是在對日軍士兵說話:
“太…太君…這里…這里不能去啊…”
洞內的凌云等人猛地一怔!
這荒山野嶺,怎么會有中國老農的聲音?還主動和日軍說話?
外面的日軍顯然也愣了一下,隨即傳來厲聲的呵斥和推搡聲,以及老農驚慌失措的解釋:
“太君…息怒…息怒啊…這洞…這洞是山神老爺住的地方…不能進啊…進了要倒大霉的!去年…去年王老五家的崽子不懂事進去玩…出來就瘋了…沒過三天就掉河里淹死了啊!邪性!太邪性了!”
老農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迷信的恐懼,聽起來完全不似作偽。
“八嘎!胡說八道!”日軍軍官的怒罵聲傳來,但語氣中似乎也帶上了一絲遲疑。在中國作戰日久,他們或多或少也聽過一些類似的民間傳說,尤其是在這種看起來就陰森古怪的地方。
軍犬還在對著洞口低吠,但拽著它的士兵似乎也有些猶豫了。
老農還在絮絮叨叨,添油加醋地說著關于這個“鬼洞”的各種可怕傳說,什么半夜鬼哭、進去的人出來都會染上怪病云云,說得有鼻子有眼。
僵持了片刻,或許是不想在這種邪門的地方多耽擱,也或許是覺得洞內藏人的可能性不大,日軍軍官不耐煩地呵斥了幾句,腳步聲終于開始逐漸遠去,手電光柱也移向了別處。
直到外面的聲音徹底消失,又等了漫長無比的一段時間,確認日軍真的離開了,洞內所有人才如同虛脫般,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了一口氣,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絕處逢生!
但那個突然出現的老農是誰?他為什么要冒險幫他們?
又謹慎地等待了半個多小時,確保安全后,凌云才示意石頭,兩人極其小心地撥開藤蔓,探出頭觀察。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雨也徹底停了。山谷中空無一人,只有鳥兒重新開始鳴叫。而在不遠處的一塊巖石后面,一個穿著破舊棉襖、頭上包著臟兮兮頭巾、干瘦佝僂的老農,正探頭探腦、戰戰兢兢地朝洞口張望。
看到凌云和石頭出來,老農嚇得一個哆嗦,差點癱軟在地。
“老丈!別怕!我們是中國人!是中國軍隊!”凌云連忙壓低聲音表明身份。
老農仔細打量了他們一番,尤其是他們身上那破爛卻依舊能看出制式的軍裝,眼中的恐懼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有同情,有擔憂,也有后怕。
他顫巍巍地走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磕頭道:“老總…你們可嚇死我了…咋跑到這鬼哭坳來了…要不是我剛好在附近砍柴看到鬼子進山,猜到你們可能躲這兒…”
凌云連忙將他扶起:“老丈,快請起!多謝您救命之恩!要不是您,我們今天就…”
“哎…造孽啊…”老農站起身,不住地嘆氣,渾濁的眼睛里泛著淚光,“小鬼子不是東西啊…我們村…我們村沒了…人都被殺光了…就我老頭子一個人躲在山里才…”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只是用粗糙的手背抹著眼淚。
簡單的交談中,凌云得知老農姓周,就住在山外不遠處的周家村,村子幾天前被日軍掃蕩,燒殺搶掠,他是唯一的幸存者,逃進這深山靠挖野菜摘野果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