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崗之上,凜冽的晨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每一張絕望而疲憊的臉龐。下方廢棄磚窯廠里那點搖曳的火光,非但不是希望的溫暖,反而像是地獄入口的招引,瞬間凍結了所有人剛剛燃起的些許期盼。
最后一絲力氣仿佛也被這個壞消息抽走了。有人再也支撐不住,直接癱軟在冰冷的土地上,發出壓抑不住的嗚咽。傷員們的呻吟變得更加微弱,透著死氣。饑餓和干渴如同瘋狂的蟻群,啃噬著每個人的意志和腸胃,喉嚨里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子,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變得奢侈而痛苦。
“媽的…老天爺是真不給活路啊…”王老栓靠著一段枯樹樁滑坐下來,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空癟如也的干糧袋和同樣空空蕩蕩的子彈袋,臉上露出一絲慘笑。
凌云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深深的無力感。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從下方磚窯廠的火光移開,掃視著自己的隊伍。
這支從南京尸山血海中沖殺出來的隊伍,此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士兵們軍裝破爛,沾滿泥濘和暗褐色的血漬,很多人連槍都只能勉強拖著走。軍帽下露出的臉龐無不消瘦脫形,眼窩深陷,嘴唇干裂爆皮,眼神因極度疲勞和饑餓而顯得有些渙散。輕傷員拄著木棍,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重傷員則完全由戰友攙扶或背負,氣息奄奄。
彈藥?凌云心里默算了一下。經過連番血戰和斷后阻擊,全隊的子彈加起來恐怕不到兩百發,手榴彈和“轟天雷”幾乎耗盡,機槍更是成了燒火棍——最后一條彈鏈已經在斷崖阻擊中打光。這樣的火力,別說主動進攻,連一次像樣的遭遇戰都撐不住。
糧食?水?早已斷絕。最后一點炒米屑也在昨夜分食干凈。從昨天清晨突圍至今,滴水未進,粒米未食,還在冰河里泡過,每個人的體力都已嚴重透支。
“石頭,”凌云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看清楚了嗎?里面是什么人?”
石頭臉色蒼白地搖搖頭:“離得遠,天又沒大亮,看不真切…但人好像不多,火光就一堆,估計也就十幾二十個?聽動靜不像是軍隊,更像是…逃荒的擠在一起取暖?”
是難民?凌云眉頭緊鎖。如果是難民,或許可以嘗試接觸,甚至換取一點食物?但這個念頭很快被他壓下。兵荒馬亂,人心難測。誰也不能保證這些難民不會為了自保或者一點蠅頭小利而出賣他們。一旦暴露行蹤,后果不堪設想。
不能冒險。
“撤…”凌云艱難地吐出這個字,“離開這里,另找地方。”
希望破滅帶來的打擊是巨大的。隊伍沉默地、機械地跟著馬老三,繞開了磚窯廠,向著更偏僻的荒野深處轉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饑餓讓胃部傳來陣陣痙攣般的絞痛,干渴則讓喉嚨冒火,頭腦發暈。
馬老三看著這支隊伍的狀態,黝黑的臉上也滿是焦慮和同情。他努力回憶著,帶著隊伍找到了一處隱蔽的、已經半干涸的小河溝。
“這水…不太干凈,但燒開了也許能喝一點…”馬老三有些不確定地說。
看到水源,人們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光芒,幾乎要撲過去。但紀律還在,大家看向凌云。
“工兵!檢查水源!生火!把所有水壺都集中起來,燒水!”凌云下令,這是最后的辦法了。
趙德厚帶著人仔細檢查了河溝,水質渾濁,帶著土腥味,但至少沒有明顯的腐臭。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挖了一個淺坑,等待泥沙沉淀,同時搜集枯枝,在一處背風的洼地小心翼翼地生起一小堆火。
當有限的渾水被燒開,稍微放涼后,每人分到了小半口。滾燙的水帶著濃厚的土味滑過喉嚨,雖然無法緩解饑餓,卻暫時滋潤了幾乎冒煙的嗓子,帶來一絲虛幻的慰藉。
但這遠遠不夠。饑餓如同附骨之疽,更加瘋狂地反撲。
兩個年輕的學生兵實在忍不住,偷偷挖著河邊的泥巴,尋找著可能存在的蘆葦根莖,甚至抓起一把枯草就往嘴里塞,隨即引起劇烈的干嘔。
“吐出來!不想死就吐出來!”王老栓紅著眼睛低吼著制止他們,“那東西吃下去,腸子都會絞爛!”
絕望的氣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一切。體力正在飛速流逝,寒冷開始侵襲。照這個情況下去,不需要日軍出現,天黑之前,這支隊伍就會自行瓦解。
凌云靠在一棵樹下,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發冷。他看著或坐或躺、眼神空洞的士兵,又看了看一直沉默陪在一旁、同樣愁眉不展的馬老三,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斷。
等死,不是他的風格。
他深吸一口氣,將王老栓、石頭、趙德厚、李秀才等骨干召集到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