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發突如其來的炮彈,如同死神的獰笑,瞬間將剛剛啟動的突圍行動扼殺在搖籃之中。爆炸的氣浪裹挾著磚石碎屑撲面而來,砸在斷壁殘垣上噼啪作響,更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隊伍瞬間僵住,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許多人本能地想要臥倒或四散奔逃,卻被身邊的軍官和老兵厲聲喝止:“不準亂!原地隱蔽!”
凌云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但他強迫自己冷靜分析。炮彈落點偏離隊伍主體,更像是盲目的試探射擊或者校準射界,而非精準的覆蓋轟擊。鬼子或許察覺到了這片區域的異常調動,但并未完全鎖定他們的具體位置。
“不是沖我們來的!是試射!都別動!”凌云壓低聲音,命令通過骨干們迅速傳遍隊伍。
人們強忍著恐懼,緊緊趴在廢墟和墳包之后,大氣都不敢出,心臟狂跳的聲音仿佛在耳邊擂鼓。孩子被母親死死捂住嘴巴,眼淚無聲地流淌。
緊接著,又是兩發炮彈落下,一發更遠,一發更近,爆炸聲震得地面微微顫抖。硝煙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嗆得人直流眼淚。
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等待著日軍鋪天蓋地的炮火覆蓋,那將是毀滅性的結局。
然而,預想中的炮火急襲并未到來。炮擊在進行了五六發之后,突兀地停止了。只有遠處山口方向隱約傳來鬼子炮兵陣地的嘈雜聲,似乎是在調整參數或者……失去了興趣?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只有風吹過廢墟的嗚咽和人們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隊長…鬼子…走了?”王老栓趴在凌云身邊,臉上全是汗水和塵土。
凌云沒有回答,他示意石頭和觀測手繼續嚴密監視。幾分鐘后,確認炮擊確實停止了,山口方向也沒有日軍地面部隊撲來的跡象。
虛驚一場?
不,這更像是警告和威懾。鬼子用幾發炮彈明確地告訴他們:我知道你們大概在這片區域,我的炮口指著這里,別想輕舉妄動。
這發“啞雷”雖然沒有造成實質傷亡,卻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并徹底打亂了凌云的部署。原計劃趁晨曦時分迅速進入小徑的行動被迫中斷。現在天已大亮,整個隊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雖然暫時隱蔽,但目標太大,隨時可能被日軍的偵察兵或觀測氣球發現。
“命令:取消行動!全體撤回隱蔽點!保持絕對靜默!”凌云當機立斷,聲音低沉而果決。
剛剛離開隱蔽點的隊伍,又如同退潮般,悄無聲息地、艱難地縮回了亂葬崗坑道和周圍的廢墟掩體之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沮喪、后怕和更加深重的焦慮。
希望的大門仿佛剛剛打開一條縫,就被敵人用炮火狠狠關上。
坑道和廢墟再次變得擁擠不堪,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和壓抑。白天的等待遠比夜晚更難熬。陽光透過縫隙照射進來,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讓人更加焦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分鐘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鬼子下一步會做什么?會發動地面清剿嗎?會繼續炮擊嗎?還是就這樣圍著,把他們活活困死?
傷員因為緊張和移動,傷勢似乎加重了,壓抑的呻吟聲讓人心碎。孩子們餓得開始低聲哭泣,又被大人急忙捂住嘴巴。絕望的情緒如同濃霧,再次彌漫開來。
凌云知道,士氣正在一點點垮掉。他必須做點什么。
他站起身,再次開始巡視。這一次,他的腳步更慢,目光更加專注地掃過每一張面孔。
他看到一個年輕士兵正在偷偷抹眼淚,便走過去,蹲下身,從自己懷里掏出半塊干糧,塞進他手里:“拿著,吃飽了才有力氣殺出去。”
士兵愣住了,看著手里那點珍貴的食物,眼淚流得更兇,卻用力搖了搖頭,想要塞回來。
“這是命令!”凌云按住他的手,語氣不容置疑,“活著出去,多殺鬼子,就是報答我。”
他走到幾個圍在一起、面色慘白的新兵面前,指著旁邊一個正在默默擦拭步槍的老兵:“怕很正常。跟著他,他是從上海一路打過來的老班長,怎么活下來,他懂。看他怎么做,你們就怎么做。”
老兵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凌云,又看了看那幾個新兵,默默地點了點頭,繼續擦槍,動作穩定得可怕。這種無聲的鎮定,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量。
他來到斷后隊所在的區域。這些勇士們反而顯得最平靜,他們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默默地檢查著武器,整理著爆炸物,彼此之間偶爾用眼神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凌云沒有多說,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劉猛的肩膀。
他甚至走到了那幾位外國人身邊。美國記者安德森試圖提問,被凌云用眼神制止。“保存體力,記者先生。真正的故事,還沒開始。”他沉聲道。德國傳教士則遞給他一小塊巧克力,凌云搖搖頭,示意他留給更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