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掃蕩,無需保留”。
這八個字,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判詞,通過冰冷的電波傳來,重重地砸在坑道內每一個人的心上。剛剛被凌云強行壓下去的恐慌和絕望,如同被壓緊的彈簧,以更猛烈的勢頭反彈回來,瞬間吞噬了所有人。
無需保留……這意味著,日軍將不再有任何顧忌,不再接受投降,即使本來也只是欺騙,不再區分軍民用最徹底、最血腥的手段,清洗整座城市。
最后的、渺茫的、關于可能被俘或隱匿生存的幻想,被徹底粉碎。
坑道內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有人開始抑制不住地低聲啜泣,那是一種意識到自己已被宣判死刑卻又無力反抗的絕望悲鳴。更多的人則是面色慘白,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離,只剩下麻木的軀殼。之前叫嚷著要去江邊的人,此刻也徹底啞火,臉上只剩下更深的恐懼——比起在混亂中被踩死或被炮火炸死,這種有組織的、冷酷的“掃蕩”更令人不寒而栗。
絕望,如同濃稠的墨汁,迅速滲透、彌漫,污染了坑道內的每一寸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連王老栓、張班長這些老兵,臉色也都難看至極,握槍的手微微顫抖。他們不怕死,但這種明知死亡臨近卻又無處可逃、只能等待的感覺,足以摧垮最堅強的神經。
而外部世界傳來的聲音,則不斷加劇著這種絕望。
通過坑道幾個隱秘的通風口和監聽點,更清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地傳來。
不再是零星的槍炮聲,而是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步槍射擊聲、歪把子輕機槍持續的嘶吼、甚至還有重機槍沉悶而富有節奏的咆哮。其間夾雜著的,不再是軍人的喊殺,更多的是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哀嚎、求饒,以及日軍士兵野獸般的狂笑和叱罵。
聲音有時很近,仿佛就在亂葬崗邊緣,有時又稍遠一些,但從未停歇。這意味著屠殺正在全城各個角落同步進行。
一次,靠近某個通風口的戰士,臉色慘白地縮回來,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哆哆嗦嗦地報告:“…鬼子…鬼子在用刺刀…挑著…嬰兒…”
還有一次,清晰地聽到了女性絕望的哭喊聲和日軍淫邪的笑聲,持續了很長時間,最終歸于一聲槍響的死寂。
這些聲音,比任何描述都更具沖擊力,赤裸裸地揭示了“掃蕩”二字的血腥含義。南京,這座六朝古都,正在淪為真正的人間地獄。
坑道內,絕望開始發酵、變質。有人用頭撞著土壁,無聲地流淚;有人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渾身發抖;甚至有人開始胡言亂語,精神顯然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完了…全完了…”一個學生兵出身的新戰士眼神渙散,喃喃自語,“沒人來救我們了…我們都會死…都會死…”
這種情緒極具傳染性。糧食和水的配給再次引發爭執,這一次,不再是抱怨多少,而是一種末日來臨前的瘋狂掠奪,仿佛多吃一口就能多活一刻。一名老兵和一個新兵為了半塊干餅,竟然扭打在一起,直到被旁人死死拉開。
信任的紐帶正在斷裂,紀律的框架正在崩塌。隊伍,從內部開始瓦解。
凌云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知道,再不做點什么,根本等不到日軍打進來,他們自己就會在這絕望中自我毀滅。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和同樣深重的恐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下達了一系列命令:
“所有干部,看好自己的人!安撫情緒,制止騷亂!”
“收集所有還能用的武器,集中分配彈藥!就算死,也得讓鬼子付出代價!”
“李秀才,繼續監聽,盡量摸清鬼子掃蕩的規律和薄弱點!”
“猴子,再冒險出去一次,不要走遠,只看我們附近幾條街的情況,特別是鬼子兵力的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