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這個呼號,如同投入死寂潭水中的巨石,在沉淀池隱蔽點內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壓抑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充滿火藥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云臉上,等待著他的判斷和決策。
凌云的心不斷下沉,面色凝重如鐵。他快速檢索著現代記憶中的歷史知識碎片,試圖拼湊出這個“坂本”的可能身份。進攻南京的日軍部隊中,大隊級指揮官姓坂本并非獨一無二,但在這個時間點,以精銳野戰部隊姿態出現,并明顯針對他們而來的,其威脅程度遠非之前遭遇的守備部隊或驕橫的野戰中隊可比。
“加強警戒!雙崗!猴子,帶你的人上高點,盯死所有通道!小陳,繼續監聽,盡可能破譯這個‘坂本’部隊的調動規律和意圖!哪怕幾個詞也行!”凌云的聲音低沉而迅疾,一道道命令發出,隊伍立刻像精密的齒輪般運轉起來。
他轉向李秀才和王老栓:“鬼子來的肯定是硬茬子。告訴弟兄們,檢查武器,分配彈藥,準備打硬仗,但也準備好鉆地道、跑小路!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p>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士兵們默默檢查著所剩不多的子彈,將刺刀磨得雪亮,傷員們也掙扎著坐起,盡可能讓自己能握緊武器。絕望和決絕的氣息在陰暗的沉淀池內彌漫。
接下來的兩天,印證了凌云最壞的預感。
日軍的行動模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前零散的巡邏被更有層次、更具攻擊性的戰斗偵察所取代。往往是以三五人為一組的精銳步兵小組,相互掩護,交替前進,謹慎地搜索每一片廢墟、每一棟殘破的建筑。他們不再盲目沖撞,而是更依賴火力試探和戰術配合,顯得極其專業難纏。
更重要的是,壓力來自四面八方。顯然,這個“坂本大隊”并未急于冒進,而是開始有步驟地壓縮和封鎖凌云部可能活動的區域。外圍的偵察兵不斷回報壞消息:
“東面下水道出口被鬼子用沙包和鐵絲網堵死了,還放了哨!”
“西邊通往鼓樓的那片開闊地,出現了鬼子架設的機槍陣地!”
“北面發現鬼子工兵在布設地雷和絆索!”
“南邊…南邊好像是他們主力集結的方向,煙塵很大,看到有馱馬和步兵炮!”
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凌云部如同被困在逐漸干涸池塘里的魚,活動空間被一點點蠶食。幾次小規模的接觸戰,雖然憑借熟悉地形和凌云傳授的戰術擊退了日軍偵察小組,但自身也付出了兩人犧牲、數人輕傷的代價,且暴露了幾個隱蔽出口的位置。
通過小陳艱難的監聽和零星繳獲的文件碎片,敵人的形象逐漸清晰起來:前來清剿的,是日軍第16師團下屬的坂本一郎少佐指揮的步兵大隊。該大隊并非浪得虛名,而是參加過淞滬會戰和追擊戰的精銳,裝備精良,兵員充實,作戰經驗豐富,尤其擅長野戰攻堅和肅清作戰。其大隊長坂本一郎,以作風兇狠、戰術刁鉆、性格冷酷著稱。
“坂本下達了死命令,要在一個星期內,徹底肅清這片區域的‘殘敵’,揚言要拿咱們的人頭去祭奠被咱們打死的鬼子?!崩钚悴欧g著截獲的只言片語,聲音有些發干。
真正的惡戰,已然降臨。
第三天拂曉,坂本大隊的第一次重拳,終于狠狠砸了下來。
目標直指凌云部隊之前活動頻繁的廢棄繅絲廠區域,包括他們剛剛撤離不久的鍋爐房。顯然,日軍通過之前的接觸和偵察,大致判斷出了他們的活動核心區。
這一次,不再是小隊試探。至少兩個中隊的日軍,在數挺九二式重機槍和九七式90mm輕迫擊炮的猛烈火力掩護下,從三個方向發起了協同進攻。
“咻——轟!”“咻——轟!”
迫擊炮彈帶著凄厲的尖嘯,精準地砸在繅絲廠的殘破廠房和鍋爐房周圍,炸起沖天的磚石和泥土,灼熱的氣浪和彈片四處橫飛。重機槍子彈如同潑水般掃過窗口和斷墻,壓得人根本抬不起頭。
“狗日的小鬼子,下血本了!”王老栓躲在沉淀池入口附近的掩體后,被震落的灰塵嗆得直咳嗽。
凌云通過隱蔽觀察孔冷靜地觀察著。日軍的進攻極有章法:炮兵轟擊重點疑似據點,機槍壓制可能藏匿火力點的位置,步兵則利用彈坑和廢墟交替躍進,彼此間配合默契,射擊精準。
“不要還擊!節省彈藥!放近了打!”凌云低聲喝道,壓制住幾名想要開火的新兵。
他意識到,坂本的戰術非常明確:利用絕對的火力優勢,將他們逼出隱蔽所,或者在固守點予以殲滅。如果此刻沉不住氣暴露火力點,立刻就會招致更猛烈的炮火覆蓋。
日軍步兵越來越近,已經能清晰看到他們戴著防毒面具的猙獰面孔和明晃晃的刺刀。
“手榴彈!”凌云估算著距離,猛然下令。
早已準備好的戰士們,將集中起來所剩不多的手榴彈奮力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