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通道彌漫著塵土和血腥味,每一步都踩在未知與恐懼上。身后教堂方向徹底沉寂下去的槍聲,如同沉重的墓石,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凌云走在最前面,背脊挺得筆直,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染血的憲兵領章,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掌心。周憲臨終的囑托、年輕憲兵撲向擲彈筒的決絕身影,如同循環播放的無聲影像,在他腦中反復閃現。巨大的悲慟和更巨大的責任,幾乎要將他壓垮,但他不能倒下。
通道似乎沒有盡頭。傷員的呻吟、孩童壓抑的抽噎、以及人們粗重的喘息,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響。
終于,前方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新鮮的空氣。出口似乎是一個堆放雜物的儲藏室,連接著一棟同樣殘破的二層小樓——想必就是那人所說的“神父樓”。
“警戒!”凌云壓低聲音,率先小心翼翼地探出出口。
樓內空無一人,只有被翻箱倒柜的痕跡和厚厚的積灰。暫時安全。
“快出來!輕點聲!”
幸存者們相互攙扶著,踉蹌地鉆出通道,如同驚弓之鳥,癱倒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貪婪地呼吸著相對自由的空氣,臉上混雜著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失去親眷同伴的悲傷。
清點人數。從教堂撤出的鐵血隊成員、憲兵加上青壯年難民,只剩下不到四十人,幾乎人人帶傷,個個精疲力盡。彈藥消耗殆盡,糧食也所剩無幾。
絕望的氣氛再次彌漫開來。剛剛逃離虎口,卻又似乎陷入了新的絕境。
“多謝……多謝老總們舍命相救……”那個最初打開通道的中年人,帶著幾個一同反抗的難民,走到凌云面前,就要跪下。
凌云一把扶住他:“別!大哥,使不得!是我們該做的。你們怎么發現那通道的?又怎么敢……”他看向這些人手中簡陋的武器。
中年人名叫趙根生,原是教堂附近的木匠。他眼圈發紅,哽咽道:“教堂底下有個老地窖,通旁邊神父樓的儲藏室,俺們幾個本來躲地窖里……聽見上面打得兇,老總們為了俺們拼命……俺們不能當孬種啊!就……就摸著家伙沖上來了……”
樸實的話語,卻蘊含著巨大的勇氣和力量。
凌云看著這些面黃肌瘦、手無寸鐵卻敢在最后關頭奮起反抗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這就是他們要守護的人。他們的犧牲,值得。
“趙大哥,還有各位鄉親,大恩不言謝。”凌云鄭重地抱拳,“但現在還不是松懈的時候,鬼子很可能還會搜過來。這樓不能久留?!?/p>
話音剛落,外面街道上就傳來了日軍摩托車的引擎聲和嘰里呱啦的叫喊聲!搜捕果然開始了!
所有人瞬間緊張起來,大氣都不敢出。
趙根生臉色一變,急忙道:“老總,跟俺來!這附近俺熟!知道幾個藏身的地方!”
此刻,當地人的幫助顯得至關重要。凌云毫不猶豫:“好!麻煩趙大哥帶路!”
在趙根生的帶領下,隊伍再次轉移。他們避開主干道,專走小巷、翻越廢墟,甚至再次鉆入一段短暫的下水道。趙根生對這片區域了如指掌,總能找到最隱蔽的路徑。
最終,他們躲進了一個半地下式的、被炸塌了一半的菜窖里。里面空間狹小,擠得如同沙丁魚罐頭,但異常隱蔽,入口被巧妙的廢墟偽裝擋住。
暫時安全后,趙根生又帶著兩個年輕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一會兒?;貋頃r,他們竟然帶來了少許干凈的飲用水、一些凍硬了的菜幫子和幾個藏得很好的紅薯。
“不多……老總們和傷員先墊墊……”趙根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東西遞過來。
這些食物微不足道,但在此時此地,卻顯得無比珍貴。它代表的不僅僅是果腹之物,更是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凌云沒有推辭,親自將食物和水平分下去,優先照顧傷員和孩子。
看著士兵們小心地啃著凍硬的紅薯,喝著冰冷的清水,看著難民們將自己省下的一點點口糧塞到傷員手里,一種微妙的變化在人群中發生。
之前,他們是兵,他們是民,界限分明,甚至還有有隔閡。但經過教堂的血戰與共,經過這亡命奔逃中的相互扶持,那道無形的墻,正在悄然崩塌。
王老栓啃著菜幫子,對趙根生嘟囔道:“老趙,謝了……等以后太平了,俺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