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垂落的手臂,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凌云的心口。那尚未散去的體溫,透過染血的軍裝傳遞過來,卻只帶來刺骨的冰寒。耳邊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喊殺聲、慘叫聲,仿佛瞬間被拉遠,模糊成一片嗡嗡的雜音。世界似乎只剩下眼前這張蒼白卻帶著一絲解脫般平靜的臉龐,和那句如同烙鐵般印入靈魂的臨終囑托。
“凌……隊長…………弟兄們…………交……交給你了……”
“帶……帶他們……活……下……去……”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隊長!小心!”王老栓嘶啞的驚呼和一陣潑水般打在石柱上的子彈,將凌云從瞬間的空白中猛地拽回現實!
他抬起頭,猩紅的視野中,只見日軍正從炸開的缺口和大門蜂擁而入!主廳二樓上,新的機槍火力點正在重新形成,子彈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將試圖突圍的士兵和難民成片掃倒!慘叫聲不絕于耳。
剛剛用鮮血換來的短暫優勢,正在迅速消失。教堂,這座巨大的石制囚籠,正在飛快地收緊它的死亡之握。
悲慟如同狂暴的巨浪,瞬間沖擊著凌云的四肢百骸,幾乎要將他吞噬。但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疼痛和滿口的血腥味強行壓下了那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不能垮!現在絕對不能垮!
老周用命換來的時間,用命托付的信任,絕不能白白浪費!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著硝煙、血腥和灰塵的污濁空氣,輕輕地將周憲的遺體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扯過一面被打得千瘡百孔的星條旗(或許是教堂裝飾),蓋在了這位可敬的戰友身上。
然后,他緩緩站起身,撿起周憲那支還帶著余溫的花機關沖鋒槍,檢查彈藥,子彈上膛。動作機械卻穩定得可怕。
他的目光掃過混亂的戰場,掃過那些在日軍火力下苦苦支撐、不斷倒下的弟兄,掃過主廳里蜷縮在一起、絕望哭喊的難民,最后落在那幾名正依托祭壇頑強抵抗、卻不時回頭看向周憲倒下方向、眼神中充滿悲憤和茫然的憲兵身上。
他的聲音嘶啞異常,卻如同淬火的寒冰,穿透了戰場的喧囂,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所有人……”
“收縮防線……”
“退守主祭壇……”
“我們……”
“就在這里。”
“和小鬼子……”
“決一死戰。”
命令簡短而絕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
王老栓紅著眼睛,大吼著:“聽隊長的!撤!往祭壇撤!”
殘存的士兵們且戰且退,利用長椅、石柱、懺悔室作為掩護,艱難地向教堂最深處那座高大的漢白玉祭壇退縮。那里地勢稍高,結構堅固,是最后一道可以依托的防線。
幾名憲兵看著周憲的遺體,又看了看手持花機關、眼神冰冷的凌云,略微猶豫了一瞬。但凌云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和眼前危急的局勢,讓他們做出了選擇。其中一名年紀稍長的憲兵重重一點頭,啞聲道:“聽凌隊長命令!撤!”
隊伍終于收縮到祭壇周圍,人數已不足二十人,且大半帶傷。他們將能找到的所有東西——沉重的橡木長椅、倒塌的雕塑、甚至圣像——都堆砌起來,構建成一個簡陋的環形防御工事。
日軍顯然不想給他們任何喘息之機,嗷嗷叫著從三面壓迫上來。子彈打在祭壇的石壁上,迸濺出無數火星和碎屑。
“節省彈藥!瞄準了打!”凌云一邊用花機關進行精準的短點射,將一名試圖沖上來的日軍軍曹撂倒,一邊厲聲喝道。
戰斗進入了最殘酷、最血腥的近距離絞殺階段。每一寸土地的爭奪都要付出血的代價。不斷有士兵中彈倒下,傷員痛苦的呻吟聲讓人心碎。
王老栓被打碎了肩膀,依舊咬著牙用左手開槍。劉順子的機槍槍管打紅了,燙得冒煙,卻找不到水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