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檐下風燈尚未熄盡,金復已候在木棲苑月洞門外,言說徵公子一早便在墨池相候。
“這般心急。。。。。。”獨孤依人聞言莞爾,吩咐半夏將小廚房灶上溫著的十全湯另備一份,由凜冬捧著食盒,主仆二人踏著未散的晨靄,迤邐往墨池行去。
墨池內,宮遠徵果然已在花廳。他今日未著慣常的玄色勁裝,反倒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暗紋直裰,墨發以銀冠束起,少了幾分平日的凜冽,倒顯出幾分清雋書卷氣。只是那眉眼間按捺不住的飛揚神采,泄露了他急于分享的心緒。
見獨孤依人進來,他甚至等不及她于蒲團上坐定,便開口道:“你昨日提及的萃取、升華之法,我依循試之,果然大有可為!”他語速略快,從袖中取出幾個小巧的玉色瓷瓶置于案上,“你看這斷腸草汁液,經酒萃再凝,所得精華毒性較原先強了何止三倍!還有這朱砂,以你所說的升華之術。。。。。。”
獨孤依人靜聽他滔滔不絕,待他告一段落,方才執起凜冬奉上的青瓷碗,將一碗溫熱的十全湯推至他面前,眼含贊許,聲音柔婉:“徵公子天縱奇才,一點即通。經此一番去蕪存菁,一份珍貴藥材,或可析出十份、百份效力更精純的精華,且更易掌控劑量,便于貯藏攜帶,實是功德無量。”
宮遠徵聞言,唇角微揚,顯然極為受用,這才執起銀匙,舀了一勺湯羹。
見他神色舒緩,獨孤依人方似不經意般,緩聲引入下文:“只是,依人旁觀公子制藥,對那少許、文火、武火的拿捏,已臻化境,心向往之。然則。。。。。。”她話鋒微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探究,“若換作他人依方配制,恐難復現公子手下十成十的效力。再者,同一種藥材,因年份、產地之差,藥性必有微毫之別,長此以往,是否會影響丹藥成效的始終如一?”
宮遠徵執匙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她:“你所言何意?”
獨孤依人眸光清亮,娓娓道來:“依人愚見,或可嘗試標準化一法。譬如,為每一味藥材、輔料定下一個標準衡度。”她伸出纖指,虛虛一點,“所謂一錢,究竟幾何?可用一枚極其精密的戥秤來界定。日后所有丹方,皆精確至錢、分,乃至厘毫。”
她頓了頓,見宮遠徵凝神細聽,繼續延展:“對于萃取所得藥液,亦可界定其濃度。譬如,一份藥材精華溶于十份清水,便可稱為一成濃度。如此,無論何人操持,只須遵循此標準,成丹效力便可恒定無差。”
她望向宮遠徵那雙愈發灼亮的眸子,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蠱惑力:“此法若成,公子所創便不僅是獨步天下的奇藥秘方,更是一套。。。。。。無人能夠輕易篡改、復刻的度量準繩。您的方子,離了您制定的這套規矩,旁人縱使得了,也不過是鏡花水月,難以企及同等神效。”
一番話語如溪流潺潺,卻似在宮遠徵心中投下巨石。他怔在原地,連手邊那碗香氣裊裊的十全湯都忘了飲用。眸中光華劇烈閃動,似是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廣闊天地,又似在急速消化這顛覆性的理念。
靜默良久,他忽然放下銀匙,倏然起身,連告辭都忘了說,只匆匆對一直靜坐旁觀的宮尚角丟下一句:“哥,我宮中尚有要事,先行一步!”話音未落,人已如一陣清風般卷出了墨池,那碗湯羹仍是滿的。
一直默然不語的宮尚角,此時方將目光從弟弟消失的門口收回,落在一旁嫻靜斟茶的獨孤依人身上,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薄唇微啟,緩聲道:
“你這般點撥他,倒是。。。。。。用心良苦。”
獨孤依人執壺的手穩穩當當,為他續上清茶,眼睫微垂,唇角卻彎起一抹清淺的、帶著些許狡黠的弧度,輕聲應道:
“不過是見徵公子于醫道毒理上心無旁騖,偶有所感,與他探討一二罷了。能對他有所助益,自是再好不過。”
宮尚角凝視著她低眉順目的側顏,未再言語,只端起那杯新沏的茶,氤氳熱氣模糊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幾不可察的笑意。
打鐵要趁熱,午后,獨孤依人攜凜冬,帶著“道具”又叩開了徵宮大門。
“你。。。。。。你又有何事?”宮遠徵蹙眉,語氣帶著慣有的戒備。
獨孤依人卻不慌不忙,她舉起手中一個精致的木匣,唇角彎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徵公子,我來給你看些有趣的東西。或許,能為你那滿屋子的瓶瓶罐罐,開一扇新的窗。”
入了屋內,在擺滿各種藥材、毒物的長案前坐下。獨孤依人打開木匣,里面并非什么稀世珍寶,而是一些裁切整齊的、浸染過不同顏色的紙條,幾個小瓷瓶,還有幾片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紫色干苔。
宮遠徵的眼神更加疑惑。
獨孤依人拿起那紫色的干苔,開始了她的科普:
“徵公子,你精通毒理,可知這世間萬物,看似千變萬化,其內里性情,大抵可歸為三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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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篤定。
“一類性子酸烈,如未熟的梅子,能蝕鐵銹;一類性子堿澀,如灶膛里的灰,能去油污;還有一類,性子最是平和,謂之中,如同這清水一般,不偏不倚。”
她頓了頓,觀察著宮遠徵的反應,見他雖仍皺著眉,但眼神里的戒備稍減,添了一絲探究,才繼續道:
“有趣的是,這酸與堿,如同世間的宿敵,一旦相遇,便會激烈中和,搏殺之間,化生出全新的物事,并伴有冷熱變化。我常想,許多解毒之法,其底層奧妙,或許正源于此中和之道。”
宮遠徵的目光微微閃動,似乎被觸動了某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