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不是什么張飛廟”（第1頁）

“我的心又是噔了一下，關二哥在當時的社會里極受歡迎。但是關帝廟的建造必須到官府去審批，而且審批的模式又非常復雜，先是當地的秀才和地方‘三老們’聯合提出第一次申請，縣丞考證，接著縣令作為第一級主管部門確定屬實可行，然后再向上申報。在留壩廳，那位同知有資格確定簽字，但是也需要再寫一份報告的文件，報告給陜西當地的學政，得到學政的同意回復后，關帝廟才能建。”

“為什么搞得這么復雜？是因為此前清朝有一位叫弘歷的皇帝，把關二爺封為神，這種神廟的建造，必須獲得官方的審批。想到這里，我心里只覺得堵得很厲害，為什么在這兒要建張飛廟，而不是關帝廟？”

“我覺得兒子的話問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沒錯，張飛廟隨便可以建，而且在秦嶺之中建廟有個非常有趣的地方，廟是大家共同修建的，每一座廟門的前面，都有一座功德碑。功德碑上銘刻共同投資花錢修建廟宇的人的名字（哪怕是官方修建，也會在功德碑上銘刻修建者和主政官員的名字）。”

“這種廟宇的建造，有點類于股份制的公司。擁有股份的成員名單，清晰地銘刻在石頭上，有點契約的意謂。但是這里的張飛廟，從廟外來看，根本就沒有任何功德碑。我其實沒有進過打尖村，除了我每一次都把首夜休息的地點定在河畔村之外，我覺得在打尖村休息會浪費自己的時間，因為在第一天的進山活動里，我的體力是足夠充沛的，不需要在此休息。”

“一股奇異的情緒彌漫在我們所有人的身邊，我的妻子和另外兩名傳教士已經很疲倦了，但是她們建議繼續向河畔村前進；老仆的想法也是如此，他憑借著直覺告訴我，我們應該繼續往秦嶺的深處前走，我們還沒有看到上南河的河水，這是不安全的。”

“我當時沒有想明白老仆的話，后來發現中國人的俗話是有道理的。中國人覺得老年人的話一定要聽，我當時卻忽略了老仆說的這句話。”

“我當然知道，打尖村給我留下來一個非常不好的印象，那是因為直覺。直覺告訴我，如果這是一座村莊的話，我可以看到更多的煙火氣。比如收割下來的玉米一定會被串起來，掛在屋檐下，因為到了冬天的時候，玉米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食物。”

“在這里，蕎麥面粉可以制成很多食物，你可以看到山里的房屋前后，還有很多用粗泥燒成的缸，這些缸有些就是用儲備面粉的。據我了解，為了防止生霉，這些缸里會專門放著曬干的草木灰。除了草木灰，更加奢侈一些的防霉物件就是裝在布袋里的干花椒，干花椒不僅防霉，還能防蟲蛀。”

“所以即使是在雨雪天氣，你依然可以感受到了村子里的煙火氣。比如在秦嶺的山間小屋，也許房頂鋪的是茅草，但是屋子附近一定會有很多的缸，但是非常遺憾，我在這個村子，幾乎沒有在屋外看到過一個泥缸。”

“更讓人驚奇的是，這里所有的房子的屋檐下，根本就沒有掛任何食物，這也是不正常的。在這兒天氣潮濕，風干后的肉食類食物才能盡量保持不霉變。我想，我對打尖村感到怪異的感覺，以及其他人的覺得這村子不太正常的原因，正是來源于此。”

“我與老仆做出了一個安排，我與兩名挑夫進入村莊，剩下的人并不進入打尖村，而是順著山道往東繼續行走大約三百米，這樣的話，一旦我和挑夫遇到了危險，這支隊伍可以繼續前進。在秦嶺之中，我妻子的面孔是會受到保護的，因為我曾經幫助過這里的人。”

“需要說明的是，那兩名挑夫是主動要求和我一起行動的，其中一人還這樣說，仙人板板，這地方就是透個鬼出來子喲，這話的意思，這個村子所有的一切，都透露著詭異。”

“說到這里，我看著自己家人組成的隊伍，一點點向東側走去，他們的身影消失了，即使我死了，他們翻過眼前的這座山，就能看到一條布滿碎石的干涸的河道，那是上南河的支流留下來的季節河，然后順著河道走，就能找到河畔村。我再說一遍，在秦嶺中，有些道路并不難走，讓人行走不便的，是天氣。”

“我看著隊伍慢慢消失，兩名挑夫中有一人拿了一把后膛槍，另外一人拿了一把鐵叉，而我腰間則帶了一把柯爾特手槍，那把手機在當時能夠換得三十兩白銀，在西安城的價格還會更高一些，我就是覺得危險正在一點點把我們完全罩在其中，而且我們似乎別無選擇，有槍在手的感覺給自己很強的安全感。”

“我走在前面，兩名挑夫跟在我的身后。一定會有人覺得我對挑夫過于相信了，其實這是我這次做得最準確的一件事。巴蜀的挑夫們是中國最優秀的男人和戰士，他們的勇氣和力量有時候以一種自嘲的方式展現，不是每一個英雄都如同普羅米修斯那般勇敢，把救世人的勇氣寫在自己的臉上和身體上，但正直與善良一定充滿著每一個勇士的內心。”

“我們順著三角形的、前窄后寬的碎石路一點點向上行走著，我看到了順著山坡修建的田埂，田埂形成了一排排的圍墻，整個村子其實就是被這種一層層的田埂給保護了起來。夕陽的光芒漸漸消失了（我應該說過，凍雨停的時候太陽就出來了，北風是可以把太陽給催出來的），打尖村慢慢地籠罩在山的陰影里，一起籠罩在山的陰影里的還有我的妻子和伙伴們。”

“我們走到了張飛廟的前面，現在想想，我之所以把這座張飛廟看作張飛廟，是因為廟的牌匾很大，上面寫著七個血淋淋的紅字，‘恒候翼德公之廟”，眼神好的人，甚至根本不需要用望遠鏡，就能在一千多米外（甚至更遠的地方）看到這七個字。張飛死后被封為恒候，我不是讀書知道的，是在西安城陪著幾位大人看戲的時候聽唱戲的人，用吟唱的方式唱出來的。”

“進村的石路在張飛廟前消失了，廟的前面其實像是一個小小的廣場，廟里沒有人進香。黑洞洞的廟里，只傳來了一股小便的騷味。如果中國人敬重過什么東西，那一定是廟宇，準確地說是，是廟宇中供的雕像，不論雕像刻的是神靈、英雄，還是妖怪。這些雕像都會得到敬重。”

“所以說，即使是荒山中的野廟，都不一定有人敢在正殿里撒尿。我想進去看看時，突然間肩膀上一涼，一把鐵叉緊緊地壓在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