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坐探、會黨與通行證（第1頁）

林棋記得，自己幾乎是一目十行地掃過那些字，那位名為郭瑞的傳教士，一百多年前，不斷前往秦嶺深處進行傳教，說是傳教，更多的時候是以自己略微懂得一點的醫術，對普通人進行救治。

這是黑板上的紙記錄下來的文字，林棋在當時沒有看完。

“1900年之間的禍事出現時，我躲進了深山之中。到了1911年，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時候我再次會躲到秦嶺最深處的。”

“我走的那條路，被稱為盤蛇道。這條道路據說是在很久以前開挖的，開挖的具體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說，這條道路可能是戰略道路，是在東漢末年開挖的。說這種話的人，大部分居住在留壩廳——也就是留壩縣城里，在當地經商的商人。”

“我必須要贊揚當地經商的商人們，他們并不像是我在其他城市里見過的商人——尤其是某些地方見過的商人們，那幫家伙們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但是這兒的商人們，對于維修道路，甚至是救助失去了親屬的老人和孩子，都充滿了熱情。我認為他們的身上，有著我們通常所說的鄉坤般的精神。”

“我救助過村民的事情，在秦嶺之中早已經傳開了，那是1908年的事情。在這件事情過去的兩年間，我在秦嶺受到的待遇是超規格的，我即將到達某處，那地方的人就會知道我的到來，他們會為我準備好房間，這里的人無比的純樸，他們相信，當一個人幫助過你時，你去回報他，是為了保佑你自己的平安。”

“這也是我在1911年10月前往秦嶺深處的原因。”

“1911年的大部分時間里，我看到的情景是混亂的。夏天開始后，天氣悶熱，我去過的任何一個飯館甚至是西安城的某處城門，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他們神色緊張、交頭接耳，似乎在互相傳遞著什么情報，又似乎準備有所行動。我甚至看到有人把整箱槍械般的東西，運到商鋪甚至是飯館里，那些箱子里在搬動時就會傳出囂張的金屬撞擊時才有的清脆聲音，似乎告訴所有人，革命隨時會開始。”

“有人說，那些三三兩兩的家伙們，是陜西巡撫衙門的坐探，也有人說，那是會黨。從四川鐵路股權的歸屬燃燒起的大火，已經將大半個中國慢慢燒起來，而且看起來很難在短時間內熄滅。”

“后來我才得知，西安與武漢、廣州、南京不一樣，在那些地方，革命黨人占大多數，在那一年的革命中，革命黨人希望保持市面的正常運營，也保持著城市生活的秩序，他們希望改變十一年前發生過的那些事情。但是在西安，會黨比革命黨人的人數還要多，他們還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刀客。據說每一名刀客，都能找到三百多年前李自成先生，哦，也許還有張獻忠先生的影子。傳說中的刀客很講義氣，但我非常擔心。”

“到了十月，西安城的情況更加混亂，鼓樓邊的牛馬市連續罷市了三天，有消息說罷市的原因，是會黨可能搶劫，各種各樣的消息之中，我這種人的處境最不安全，我決定躲到秦嶺之中。我在那里幫助過很多人，在過去的兩年間，我在留壩縣被當地的官員和商人取笑道，‘享受著老佛爺才有待遇’。那位老佛爺正是1908年故去的葉赫那拉氏。我苦笑不語。我相信無論如何混亂，我躲到留壩縣城里，一定會比留在西安的結果要好。”

“我是十月九日起程的，到了十月十五日，我來到了留壩縣城，在過去的六天里，我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出現了什么樣的變化，當我趕往留壩縣城內的同知通判府，卻看到同知大人身穿正裝官服，苦著臉呆在衙門的中央，而他的身邊，他的三位夫人連撕帶打，正想著一切辦法把同知大人的衣服給脫掉。”

“其中有一位夫人看到我來了，她也認識我，她大叫道，郭先生來了，大人還不趕緊和郭先生一起走？”

“聽了半天，我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這位同知大人知道自己所效忠的一切都要消失了，他決定坐在衙門里，用一種‘與官印共存亡’的態度守在這里，萬一有會黨來殺他，他就死在衙門里。”

“同知大人是不想死的，他本來也堅持不了多久，再看到我來了，也就順著夫人們的意思去辦，他告訴我，他得到的消息是，清王朝已經結束了。他自己本來要守節，‘大不了以身殉國’，可是夫人們不愿意，又看到了我，同知大人自然覺得有保護我的義務，于是放棄了守節的念頭。”

“我哭笑不得。同知大人嘴里的保護，其實就是與我一起逃走。我明確地告訴他，我可能是一個更顯眼的目標，而我決定躲到秦嶺的群山之中。這位同知大人在最后的時刻展現了很好的紳士風范，他用自己的官印給我寫了好幾份批條，按照后來的話，這種批條就是某種意義上的通行證。雖然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用，但我承認，他對我的關心是真誠的。”

“我身邊有四個伙伴，七名中國仆人，其中有一位是跟隨我十七八年的老仆。這位老仆比其他人、甚至比我的腦子更清醒，他告訴我，我們現在應該躲入上南河的村莊之中，只有在那里，我們才是安全的，因為在秦嶺的深山中，我們幫助過別人，在某些地方的山民，甚至認為我們身上帶著鬼神的力量，才能施展那般神奇的醫術。”

“老仆的話當然非常準確。我又在留壩縣城里找到了兩個老實的挑夫，他們兩人是從四川來的，講話的語速極快。我們決定往秦嶺深處行走。結果剛走出縣城不遠，天空就飄下雪花。這種天氣在秦嶺之中是常見的，但當十月中旬開始飄雪后，天氣很難再轉暖，而且薄薄的雪花落在腳下，很快就結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薄冰。這種天氣，是根本不可能遠行的。”

“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一個可以落腳的村莊，在過去的兩年之中，我并不擔心。但是現在，我的心情變得急躁起來，在冥冥之中，我被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緒困擾著，那種情緒讓我非常煩惱，就是想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