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工坊東墻傳來異響——不是老鼠,是金屬撬木的沉悶刮擦聲。陳巧兒從圖紙堆中猛然抬頭,看見窗紙上映出兩個鬼祟剪影,手中工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三日前,魯大師從縣城帶回消息:李員外家的管家在集市打聽“會做古怪機關的女子”。陳巧兒當時正調試第二代自動織機模型,聞言只是抹了把額角汗珠,將一枚榫頭輕輕敲入預鉆孔位。
“師父莫慌,”她敲完最后一錘,木件嚴絲合縫地閉合,“咱們工坊固若金湯。”
這話并非虛言。過去兩月,她在學習《考工記》《梓人遺制》的同時,將大學選修的機械原理與古代技藝融合,已在工坊外圍布下三道防線:第一道是籬笆上的響鈴陣列,利用絲線傳動,觸一發而動全身;第二道是院中暗設的陷足坑,覆草偽裝,深度僅夠絆倒竊賊;第三道才是工坊門窗上的機關——那是她最得意的作品,魯大師看了設計圖,捋著胡須沉吟半日,最后嘆道:“你這丫頭,心思比魯班鎖還曲折。”
然而此刻,東墻的聲響卻繞過了所有預警。
陳巧兒屏息吹滅油燈,借著月光摸向墻邊工具箱。手指觸到冰涼的銅尺時,她忽然想起白日里魯大師的叮囑:“機關之術,重在‘機’字——識時機,察機變。若有人能悄無聲息破你外防,必是懂行之輩。”
墻外的刮擦聲停了。
緊接著是極輕微的“咔嗒”,像是鑰匙探入鎖孔——但工坊門窗根本無鎖,全憑內部機括閉鎖。陳巧兒心跳加速,她意識到對方不是在撬鎖,而是在試探機關樞紐的位置。
“遇上內行了。”她默念,指尖在工具箱內摸索,觸到一根帶凹槽的木棍。這是她三天前制作的“報警笛”,利用風箱原理,拉拽時能發出尖銳哨音,聲傳半里。
正要拉動,東窗忽然“吱呀”一聲——
開了條縫。
月光如銀漿瀉入,先探入的是一柄薄刃翹刀,熟練地卡住窗扇下緣。陳巧兒蹲伏在陰影里,看清那握刀的手布滿老繭,拇指關節處有深色燙疤——這是常年打鐵或握烙鐵的痕跡。
“工匠?”她心中疑惑更甚。李員外手下多是市井潑皮,怎會有技藝嫻熟的匠人?
窗扇被緩緩推開一尺寬,一個矮壯身影側身擠入,落地時如貓般輕盈。他身后跟著另一人,瘦高個子,手中提著牛皮燈籠,卻未點燃,顯然只是用作可能的照明。
兩人在月光下迅速掃視工坊。矮壯者直奔工作臺,目光掠過自動織機模型、改良水車圖紙,最后定格在墻角蒙布的半成品上——那是陳巧兒正在研發的“水力鋸木機”核心傳動裝置。
“找這個。”矮壯者壓低嗓音,喉音粗啞如砂紙磨木。
瘦高個點頭,從懷中掏出麻袋。兩人動作熟練,顯然不是初次行竊。
陳巧兒握緊報警笛,卻未立即拉動。她看清了矮壯者檢查工具時的手法:他用三指捏住鑿子,食指輕彈刃面辨音——這是老木匠驗鋼口純度的獨門方式。此人至少浸淫木工二十年。
“為何替李員外賣命?”這疑問在她腦中盤旋。魯大師說過,真正匠人重藝德,鮮少淪為豪強爪牙。
就在矮壯者即將觸及傳動裝置的剎那,陳巧兒忽然從陰影中站起,手中銅尺“啪”地敲在身旁鐵砧上。
清越震響在靜夜中炸開。
兩人驚轉身,瘦高個下意識要點燈籠,被矮壯者一把按住:“別亮光!她是故意的——”
話音未落,陳巧兒已拉響報警笛。尖嘯聲撕裂夜空,工坊外立即傳來犬吠與人聲。
“走!”矮壯者果斷放棄目標,疾步沖向窗口。
但窗扇已自動閉合——陳巧兒方才敲擊鐵砧時,腳踝同時勾動了藏于地板的繩索,觸發窗軌內的卡榫機關。這是她三天前增設的第四道防線,連魯大師都尚未知曉。
“該死!”瘦高個猛推窗戶,紋絲不動。他拔刀欲劈,被矮壯者攔住:“木料內嵌鐵條,劈不開的。找別的出路!”
兩人轉向后門,卻見陳巧兒已退至門邊,手中多了一柄長柄木錘——那是魯大師平日校正大件用的工具,重七斤三兩,在她手中卻穩如磐石。
“二位師傅,”她開口,聲音在警報余音中清晰異常,“既然懂行,該知工坊器具如匠人手足,強取者折壽。”
矮壯者身形一頓。月光此刻正照清他的臉:四十上下,方額闊口,左眉斷成兩截——是舊傷所致。
“小娘子,”他啞聲道,“我等奉命行事,無意傷你。將那水輪機件交出,自當離去。”
“李員外要它何用?”陳巧兒問,“他名下并無木材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