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柴門鎖春心》
柴房的門軸發(fā)出一聲漫長而痛苦的呻吟,粗重的門閂被猛地推過卡槽,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震得低矮屋檐下的灰塵簌簌落下。那聲響像一柄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蜷縮在角落稻草堆上的花七姑心上,也將屋外最后一絲天光徹底隔絕。
“爹!娘!放我出去!”七姑撲到門邊,纖細(xì)的手指死死摳進(jìn)門板粗糙的縫隙里,指甲幾乎要折斷,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礫磨過,“你們不能這樣!我不嫁!死也不嫁那個(gè)李扒皮!”
回應(yīng)她的,只有門外花老爹沉重如鐵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緩慢而固執(zhí)地挪開。然后是花母壓抑不住的、細(xì)碎又絕望的啜泣聲,像斷斷續(xù)續(xù)的秋雨,隔著門板滲進(jìn)來,帶著濕冷的寒氣。“七兒…七兒啊…你聽話…爹娘…是為你好…那李家…惹不起啊…”那哭聲里浸透了無力回天的恐懼和人命的悲涼,像無形的藤蔓,纏繞上七姑的脖頸,讓她幾乎窒息。
“為我好?”七姑背靠著冰冷堅(jiān)硬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跌坐在冰冷泥地上,屈起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jìn)去。黑暗中,只有她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在狹小空間里回蕩,撞在四壁,又被狠狠彈回,撞得她心口生疼。淚水早已浸濕了膝蓋處的粗布褲子,留下一片深色的、絕望的痕跡。空氣里彌漫著陳舊稻草的霉味、塵土的氣息和她淚水的咸澀。世界被鎖在了門外,連同她短暫明亮過的春天。她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只有一種墜入無底深淵的冰冷麻木。
夜色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地壓著整個(gè)花溪村。偶爾幾聲犬吠從遠(yuǎn)處傳來,更襯得這后半夜死寂得令人心慌。陳巧兒像一抹幽魂,悄無聲息地貼著村舍斑駁的土墻移動(dòng)。他這具獵戶身體的肌肉記憶此刻發(fā)揮到了極致,每一次落腳都精準(zhǔn)地避開松動(dòng)的碎石和枯枝,呼吸壓得極低,心跳卻在胸腔里擂鼓般轟鳴。
白天里,花家院門緊閉,死寂一片,連平日聒噪的雞鴨都失了聲息。那扇緊閉的門扉,像一張沉默的訃告,宣告著七姑的自由被無情剝奪。村巷里飄過的幾句低語,像淬了毒的針尖扎進(jìn)他耳朵里——“…收了…李家那排場…”“…胳膊擰不過大腿…”“…花家丫頭…犟也沒用…”
每一句,都讓他心頭那簇名為憤怒的火苗燒得更旺,幾乎要灼穿理智。
他摸到花家后院那堵低矮的土墻下,墻根堆著些廢棄的柴禾。屏息凝神聽了片刻,確認(rèn)院內(nèi)只有死寂和風(fēng)穿過竹林的沙沙聲,他猛地發(fā)力,雙手一撐墻頭,獵豹般迅捷地翻了過去,落地輕如貍貓。后院里,熟悉的柴房像一口沉默的棺材蹲在角落,唯一透出點(diǎn)活氣的,是門下那道狹窄的縫隙里,漏出的一線昏黃如豆的油燈光暈。
陳巧兒的心猛地一抽,他幾乎是撲到門邊,壓低聲音,急迫地對(duì)著門縫輕喚:“七姑?七姑!是我,巧兒!”
門內(nèi)死寂了一瞬。
隨即,那線昏黃的光被一個(gè)靠近的身影擋住。一只冰涼的手猛地從門縫下伸了出來,指尖帶著劇烈的顫抖,摸索著,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絕望力量,一把抓住了陳巧兒的手指。那指尖冰涼得嚇人,沾滿了淚水的濕痕。
“巧兒哥…”門縫里傳來七姑的聲音,破碎得像被揉皺的紙,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顫抖,“你…你怎么來了?快走!被我爹娘發(fā)現(xiàn)…”
“別怕!”陳巧兒反手緊緊握住那只冰涼的小手,傳遞著自己掌心的熱度。他迅速從懷里掏出用油紙仔細(xì)包好的東西——兩個(gè)還帶著他體溫的粗面窩頭,一小塊咸菜疙瘩。他用力塞進(jìn)那狹窄的門縫里。“拿著!先墊墊肚子!他們…他們真把你鎖起來了?有沒有打你?”他的聲音繃得緊緊的,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戾氣。
七姑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包食物,像攥著唯一的生機(jī)。她努力吸著鼻子,試圖讓聲音平穩(wěn)些:“沒…沒打。就是…關(guān)著我。爹說…說不答應(yīng),就…就一直鎖著…”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巧兒哥…我不嫁!我死也不嫁那個(gè)老畜生!我…我只想…只想跟你…”后面的話被洶涌的淚水淹沒,化作壓抑的嗚咽。
陳巧兒只覺得一股血?dú)庵睕_頭頂,太陽穴突突地跳。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踹開這扇該死的破門!可殘存的理智死死壓住了這股沖動(dòng)。他隔著門板,仿佛能觸摸到門后那具單薄身體里透出的絕望和倔強(qiáng)。他俯下身,嘴唇幾乎貼上冰冷的門板,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鋼鐵般的意志:“七姑,你聽著!別怕!也別犯傻!有我呢!總有辦法…他們逼不了你!我…”
他急切地搜尋著安慰的話語,搜刮著腦海里那些來自另一個(gè)時(shí)空的知識(shí)碎片,試圖找出一個(gè)能突破這絕境的縫隙。他語速飛快,聲音卻異常堅(jiān)定:“…緩兵之計(jì)!對(duì),就說身體不適,需要調(diào)養(yǎng)…或者,提要求!要李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要他們先修好村口那座破橋,給村里辦點(diǎn)實(shí)事!拖!拖下去就有轉(zhuǎn)機(jī)!我…我想法子去找人…總有說理的地方!實(shí)在不行…我們…”那個(gè)“逃”字在他舌尖滾燙,幾乎就要沖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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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shí)——
“誰?!”
一聲低沉、壓抑著暴怒的喝問,如同平地炸雷,猛地從陳巧兒身后響起!驚得他渾身汗毛倒豎!
他猛地回頭,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花老爹不知何時(shí)竟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幾步開外。老人高大的身影像一堵驟然升起的山巒,幾乎融入了濃重的夜色里,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燃燒著痛苦、憤怒、無奈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渾濁火焰。他手里端著一個(gè)粗瓷碗,碗里是半碗稀薄得能照見人影的粥,此刻正隨著他劇烈顫抖的手臂微微晃蕩著,映著柴房透出的微弱油燈光,像一片動(dòng)蕩不安的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