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七姑舌戰破妖名》
午后的陽光炙烤著沂蒙山腳下的小村落,空氣凝滯得沒有一絲風,連聒噪的蟬鳴也偃旗息鼓,只余下令人昏昏欲睡的悶熱。村口那株歪脖子老槐樹下,卻反常地聚攏了一圈人,孩童在大人腿間鉆來鉆去,伸長脖子,目光灼灼地盯在圈子中央那個奇特的物件上。
陳巧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混雜著期待與忐忑的鼓噪。汗水順著鬢角滑落,刺得皮膚微微發癢,他卻渾然不覺,所有心神都凝聚在眼前這臺傾注了他近十天心血的“離心式板栗脫殼機”上。這玩意兒是他融合了這具身體殘留的獵戶木工手藝和腦子里那些零碎現代物理知識的產物。主體是個斜架起來的粗木框架,核心是個能高速旋轉的帶格柵圓筒,由一組簡單的皮帶輪和腳踏板驅動——靈感源于記憶角落里那臺模糊的老式洗衣機。
他彎腰,從腳邊的竹筐里捧起一把剛從山上背下來的帶刺板栗球。那刺殼堅硬銳利,平日里全靠人力用石頭砸、用腳踩,耗時費力,稍不留神還會扎得滿手血口子。周圍的目光,有好奇,有懷疑,更多的是看戲般的閑適。
“這東西真能行?”獵戶趙三叔抱著膀子,粗聲問道,眉頭擰成個疙瘩,“俺們祖祖輩輩都是摔打出來的,你這木頭架子,能比得過咱莊稼人的力氣?”
陳巧兒沒答話,只是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將幾個刺球塞進圓筒頂端的投料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隨后,他抬起腳,用力踩下踏板。
“嘎吱——”
木制的軸承受力,發出沉悶的呻吟。皮帶輪開始轉動,帶動著圓筒越轉越快。起初只是嗡嗡的低鳴,隨著速度的提升,那聲音逐漸變得尖利,仿佛某種不知名的山間精怪在奮力撕扯著空氣。圓筒內壁的格柵在高速旋轉中化作一片模糊的灰影,帶刺的板栗在里面瘋狂地跳躍、碰撞。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個發出怪響、劇烈震顫的木頭怪物。孩童們下意識地往后退縮,躲到自家大人的身后,卻又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
突然!
“砰!啪!噗嗤!”
一連串爆裂的悶響從高速旋轉的圓筒中炸開!像放了一串受潮的鞭炮,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刺耳。緊接著,奇跡發生了。只見圓筒側下方預留的開口處,如同變戲法般,先是噴出一股細小的灰綠色碎屑——那是被徹底粉碎、剝離的尖銳刺殼。緊隨其后,一顆顆圓潤飽滿、光潔誘人的褐色板栗仁,如同被無形的手精準地篩分出來,噼里啪啦、爭先恐后地滾落進下方早已備好的干凈簸箕里!
刺是刺,仁是仁,涇渭分明,效率驚人。
“哇!”二牛第一個蹦了起來,小臉激動得通紅,指著簸箕里滴溜溜打轉的栗仁大叫:“出來了!光溜溜的栗子自己蹦出來啦!陳大哥太神了!”其他幾個孩子也如夢初醒,爆發出震天的歡呼,拍著手就往簸箕那邊擠,想去搶那還帶著新栗清香的果實。
然而,孩童純真的歡呼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圍觀的大人堆里炸開了截然相反的驚濤駭浪。
“妖…妖怪!”一聲變了調的尖利嘶喊撕裂了短暫的寂靜。是村東頭的王寡婦,她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手指顫巍巍地指向那還在兀自旋轉、發出嗡嗡余響的木架子,仿佛指著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它在吃!它在吐骨頭!那殼就是骨頭!它把板栗精給生吞活剝啦!”她聲音里的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每個人的脖頸。
“嗡”的一聲,那怪異的旋轉聲此刻在她驚恐的解讀下,仿佛真成了某種邪物咀嚼骨頭的獰笑。
“天爺啊!木頭活了!”另一個婦人跟著尖叫起來,雙手胡亂地在胸前劃拉著,像是要驅趕無形的邪祟,踉蹌著就往人群外退,“快跑!快跑啊!別沾上這邪氣!要遭報應的!”恐慌像瘟疫般飛速蔓延。原本還在嘖嘖稱奇或猶疑觀望的農婦們,被這歇斯底里的尖叫徹底點燃了心底對未知最原始的恐懼。她們如同炸了窩的母雞,驚叫著,推搡著,跌跌撞撞地轉身就逃。有人慌不擇路撞翻了看熱鬧的孩童,引來一片哭嚎;有人被腳下的土坷垃絆倒,也顧不得疼痛,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繼續跑。一時間,老槐樹下雞飛狗跳,塵土飛揚,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展示場,頃刻間只剩下滿地狼藉和幾個嚇懵了的孩子。
陳巧兒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從頭頂涼到腳心。他下意識地松開踩著踏板的腳,圓筒的旋轉慢慢停止,那令人心悸的嗡嗡聲也低了下去,最終歸于沉寂。只有簸箕里光溜溜的栗仁,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無聲地嘲笑著眼前這場荒誕的鬧劇。他看著那些倉皇奔逃的背影,聽著那些刺耳的“妖術”、“邪物”的尖叫,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怒意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穿越以來積攢的所有憋悶、孤獨,對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感,此刻都化作尖銳的針刺,狠狠扎進他的神經。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怒吼,喉嚨里卻像堵了一團浸透冷水的棉花,又沉又澀,發不出半點聲音。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瞬間將他淹沒,比山里的濃霧還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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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我站住!慌什么!”一聲威嚴的斷喝如旱地驚雷,炸響在混亂的邊緣。混亂奔逃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猛地勒住,瞬間停滯。只見里正王守仁背著手,沉著一張鍋底般黝黑的臉,帶著兩個手持粗木棍、面相兇悍的族丁,分開驚魂未定的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圈子中央。他那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先是嫌惡地掃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刺殼碎屑和滾得到處都是的板栗仁,最后刀子似的剜在陳巧兒和他身邊那臺“離心脫殼機”上,帶著一種審判官般的冰冷審視。
“陳大郎!”王守仁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陳巧兒耳膜上,“這又是什么鬼名堂?前些日子你弄些小鉤小環,哄哄孩子也就罷了。如今竟敢鼓搗這等驚世駭俗、惑亂人心的妖物?!”他猛地一指那臺靜靜矗立的木架,“此物怪響懾人,自吐栗實,分明是邪祟附體!引得村中婦孺驚惶,人心動蕩,你可知罪?!”
他身后一個滿臉橫肉的族丁立刻上前一步,手中的木棍“咚”地一聲頓在地上,揚起一小片塵土,甕聲甕氣地幫腔:“就是!俺們王家集百十年太平,啥時候見過這種吸人魂魄的邪器!定是你這外來的野魂兒,招了不干凈的東西進來!”
另一個族丁也陰惻惻地接口:“里正爺說得對!按族規,這等妖人妖器,就該一把火燒個干凈!免得禍害鄉里!”
“對!燒了它!”人群里有膽大的跟著喊起來,恐懼一旦找到了宣泄口和主心骨,立刻轉化為洶洶的敵意。
“燒了!燒了這害人的東西!”零星幾個附和聲響起,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更多的人雖不敢大聲,卻也用嫌惡、恐懼的目光死死盯著陳巧兒和他身邊的木機,仿佛他和他造的東西,真成了瘟疫的源頭。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牢籠,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
陳巧兒孤零零地站在圓心,面對著里正居高臨下的審判和族丁明晃晃的威脅,聽著周圍嗡嗡作響的指責和“燒掉”的呼聲,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試圖用刺痛來保持清醒。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迎向王守仁那雙精明的三角眼,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