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木妖妖術》
晨曦尚未徹底驅散沂蒙山間濕冷的薄霧,村口那棵虬枝盤結的老槐樹下,幾個起早拾柴的婦人已經聚攏成團。她們壓低的嗓音帶著一種隱秘的興奮,在清冽的空氣里嗡嗡作響,如同提前出巢的蜂群,攪動著山村的寧靜。
“陳家大郎那后生…這幾日天不亮就往后山坳鉆,叮叮當當的,不知道搗鼓些啥,神神叨叨的…”
“可不是?昨兒個俺家小子好奇摸到他家院墻根下瞄了一眼,好家伙!一院子的木頭疙瘩,奇形怪狀,還鑿滿了窟窿眼兒!看得人心里頭發毛!”
“毛?俺瞧著就是邪性!自打他前些日子從山上摔下來,醒了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眼神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怕不是撞了邪,招了山里的‘木妖’附體?那些木頭疙瘩,保不齊就是吸人精魂的妖氣!”
“木妖”二字像冰冷的毒蛇,倏地鉆進陳巧兒耳中,讓他端著粗陶碗喝熱水的動作猛地一頓。滾燙的水濺到手背上,他渾然不覺,只覺一股寒意順著脊椎骨嗖嗖往上爬。他端著碗,無聲地挪到自家那扇糊著厚厚桑皮紙、卻早已被頑皮孩童捅破幾個小洞的破舊窗欞邊,湊近一個稍大的破洞。
槐樹下婦人們那幾張被晨風吹得皴裂、此刻卻因流言而激動得泛紅的面孔,清晰地映在破洞扭曲的視野里。她們的嘴型夸張地開合著,每一次“木妖”、“妖器”的口型,都像一把小錘子,狠狠敲在陳巧兒的心上。他捏著碗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他,陳巧兒,一個二十一世紀農學院畢業、本該在實驗室或田間地頭跟種子土壤打交道的農科生,靈魂被一道驚雷硬生生劈進了這個不知名朝代、窮得叮當響的山村獵戶身體里。兩個多月了,他咬著牙適應這具因常年打獵而筋骨結實卻處處不便的軀殼,忍著沒有抽水馬桶、沒有電燈、沒有手機的原始生活,試圖用這雙布滿老繭的手,一點點撬動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現實。改良獵弓,無非是想讓這身體的父親陳老栓能省些力氣,少冒些被猛獸所傷的風險;琢磨著改進引火的燧石裝置,也不過是為了在漫長寒冷的冬夜里,讓這個貧窮卻給了他最初溫暖的“家”,能多一點暖意。
怎么就…成了“木妖”?成了“妖術”?
他低頭看了看掌心,這雙屬于“陳大郎”的手,粗糙、寬厚,指節粗大,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昨天打磨木頭時嵌入的細微木屑。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誕和憋悶感,混合著晨露的濕冷,沉甸甸地壓在他胸口。
“爹,娘,我出去一趟?!标惽蓛悍畔峦耄曇艚吡S持著平靜,抓起墻角一個用茅草蓋得嚴嚴實實、足有半人高的物件。那東西分量不輕,他雙臂一較力才穩穩扛上肩頭。陳老栓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照著他溝壑縱橫的臉,他悶悶“嗯”了一聲,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擔憂。巧兒娘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默默把幾個剛烤好的粗面餅子塞進他懷里。
沉重的木箱壓在肩上,每一步都踏在村道上松軟的泥土里,也踏在身后那些驟然安靜下來、針扎般的目光上。竊竊私語如同無形的潮水,在他經過時退去,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攏。那目光里有好奇,有驚疑,更多的是難以掩飾的恐懼和排斥。陳巧兒挺直脊背,目不斜視,扛著他兩個多月心血與希望的結晶——一個經過他精心設計、融合了現代蜂箱基本理念的改良版“沂蒙山原始蜂箱”,堅定地朝著村后那片向陽坡地走去。
坡地邊緣,幾棵老松樹下,是他選定的“試驗場”。這里背風向陽,遠離人煙密集處,附近野花繁盛,流經的溪水提供了水源,是理想的蜜蜂安家之所。他小心翼翼地把肩上的大家伙放下,掀開茅草。
陽光下,這新蜂箱的輪廓清晰起來。它比村民慣用的掏空樹干或大陶罐子大了不止一圈,結構卻顯得異常“復雜”。箱體被清晰地分割成上下兩部分,下層是供蜂群筑巢繁育的“巢箱”,上層則是預備日后添加、專門用于儲存蜂蜜的“繼箱”。箱壁上,按照精確計算的位置和角度,開鑿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圓孔作為巢門和通氣孔,既保證進出通暢,又能兼顧防御敵害和內部通風。箱蓋設計成可活動的活框樣式,方便檢查和取蜜。最引人注目的是箱體內部——陳巧兒參照現代巢礎原理,用細竹篾精心編制了幾片粗糙但結構穩固的六邊形網格框架,懸掛在巢箱中央,這是他引導蜜蜂高效筑巢、方便日后提脾取蜜的關鍵!這框架,是他偷偷拆了家里一個破舊簸箕才湊夠的材料。
這箱子凝聚了他無數個不眠之夜的思考,反復的推演計算,無數次失敗的手工打磨。此刻,它靜靜立在山坡上,像一個來自異時空的沉默符號,與周圍原始的松林、樸素的野花格格不入。
“嗬!陳大郎!大清早扛著你這‘寶貝疙瘩’上供山神爺呢?還是打算作法,招蜂引蝶???”一個油滑輕佻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突兀地刺破了山林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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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巧兒心頭一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張衙內,李員外那個游手好閑、仗勢欺人的外甥,一身綾羅綢緞裹著發福的身板,搖著一把附庸風雅的折扇,在一群家丁簇擁下,晃晃悠悠踱了過來。他身后幾步,跟著那個永遠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瘦削陰沉、眼神如同毒蛇吐信的王管家。王管家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鋒,瞬間就鎖定了那個怪異的蜂箱。
“張少爺說笑了?!标惽蓛恨D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聲音平靜無波,“不過是個養蜂的箱子,粗笨玩意兒,入不得您的眼。”
“養蜂的箱子?”張衙內夸張地拖長了調子,用扇子尖遠遠地點著蜂箱,“嘖嘖嘖,騙鬼呢?俺們沂蒙山養蜂幾輩子,誰見過恁(這么)多窟窿眼兒、還分上下兩截的怪箱子?俺看倒像個…像個埋人的小棺材!”他身后的家丁爆發出一陣粗鄙的哄笑。
“就是!瞧那里面掛的竹片子,橫七豎八,跟蜘蛛網似的!”一個家丁附和著,語氣里滿是鄙夷,“正經蜂子能往這邪門東西里鉆?怕不是要招來山里的毒蜂馬蜂,禍害鄉鄰吧?”
“依老朽看,這恐怕不止是怪。”王管家終于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瞬間壓住了所有嘈雜。他慢條斯理地踱到蜂箱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潔凈感。他用指甲輕輕刮過箱壁上那些精心計算開鑿的孔洞邊緣,又探身朝里望了望那些懸掛的竹篾網格框架,嘴角勾起一絲極其陰冷的弧度。
“孔穴穿鑿,暗合九宮方位?內懸竹陣,似含奇門遁甲?”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如毒鉤,死死攫住陳巧兒,“陳大郎,你一個世代打獵的粗鄙獵戶,大字不識一籮筐,從何處學得這等精深的…厭勝邪術?說!是不是山中精怪所授?還是…你本就是妖物所化,潛伏村中,意欲何為?!”“厭勝邪術”四個字,如同平地一聲驚雷,狠狠砸在所有人頭上!
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那些原本只是看熱鬧、跟著哄笑的村民,臉上的表情瞬間被巨大的驚恐所取代?!皡拕佟倍?,在這蒙昧的山村里,威力不亞于閻王爺的催命符!那是傳說中最為陰毒、能隔空咒人死絕的巫蠱之術!所有人,包括張衙內身后的家丁,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看向陳巧兒的眼神,已不是看怪物,而是看一個行走的、會帶來滅頂之災的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