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獵弓小改良》
清晨的寒意尚未被日頭驅散,灶膛里新添的柴火噼啪作響,像是睡夢中的囈語。陳巧兒——不,此刻是獵戶陳青了——又一次掄起那把沉重得壓手的柴刀。斧刃狠狠劈進碗口粗的硬木疙瘩,“咚”的一聲悶響,木屑四濺,震得他虎口發麻,手臂酸脹。那粗糙的木頭柄,簡直像砂紙,每一次撞擊都狠狠摩擦著他掌心新磨出的嫩紅,火辣辣的疼。
他停下動作,微微喘息,白氣在清冷的晨霧里散開。低頭攤開手掌,幾道清晰的擦痕邊緣已隱隱滲出血絲。這具身體屬于一個從小在山林里摸爬滾打的獵戶之子陳青,筋骨強健,記憶里滿是拉弓射箭、追逐獵物的本能。可靈魂深處,那個名叫陳巧兒的現代工程師卻像被困在陌生軀殼里的幽靈,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格格不入。這笨重低效的勞作,這原始得令人發指的工具,每一次使用都是對這個異世界無聲而強烈的控訴。
“嘖。”他皺著眉,舌尖頂了頂上顎,強壓下心頭那股熟悉的、屬于現代靈魂的煩躁。目光落在豁了口的柴刀刃上,又順著那粗糙得毫無人體工學可言的木柄滑下。這哪里是工具?分明是刑具。他習慣性地用指腹摩挲著掌心刺痛的嫩肉,仿佛在觸摸一道亟待優化的工業設計缺陷。就在這細微的刺痛里,一個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驟然點亮腦海——既然柴刀能改,那家里那幾張沉重、拉起來費力、射程也有限的獵弓呢?
這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瘋長。他三下五除二劈完剩下的柴,將斧頭隨手丟在柴堆旁,轉身就鉆進了光線昏暗的東屋。墻角立著幾張弓,是父親陳大山和大哥的吃飯家伙。他挑了一張相對趁手的,榆木弓臂,牛筋弦,入手沉甸甸的。他試著拉開,弓臂發出沉悶的“嘎吱”呻吟,拉到一半,手臂便已酸脹難當,指尖勒得生疼。
“太原始了……”他低聲自語,屬于工程師的那部分靈魂開始高速運轉。復合弓、偏心輪省力結構、滑輪組……無數現代弓弩的精妙設計圖在腦中飛速閃過,又被他強行壓下。在這個連鐵釘都稀缺的沂蒙山村,那些精巧構思無異于空中樓閣。他需要的是就地取材、化繁為簡的實用主義。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內逡巡,最終落在墻角一堆廢棄的零碎上——那是父親和大哥修理工具、處理獵物后留下的邊角料:幾塊不成形的硬雜木疙瘩,幾段磨禿了的獸骨,還有一小捆韌性不錯的細皮繩。簡陋得可憐,卻是唯一的希望。
整整兩天,陳青像是著了魔。清晨劈完柴,喂完圈里那兩頭瘦豬,便一頭扎進東屋。他避開了父親探究的目光和大哥憨厚的詢問,只說想琢磨著修修舊弓。鋸子、柴刀、燒紅的鐵釬子成了他簡陋的“車床”。他反復比量、劃線,汗水順著額角滴落在粗糙的木料上。手指被木刺扎破,被燒紅的鐵釬燙出水泡,他咬著牙,眼睛卻亮得驚人。他在弓臂上端內側,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個淺槽,又在那塊硬木疙瘩上反復打磨,最終得到一個邊緣略帶弧度的偏心木輪雛形。再用燒紅的鐵釬在硬木輪和弓臂對應位置鉆出孔洞,用堅韌的獸筋搓成的細繩穿過孔洞,將木輪牢牢固定在弓臂內側。最后,將主弓弦巧妙地繞過這個新加的偏心輪,再連接到弓梢。
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甚至有些丑陋。那木輪邊緣并不光滑,獸筋繩也顯得有些毛糙。陳青屏住呼吸,指尖搭上那根繞過偏心輪的弓弦,緩緩發力。弓臂順從地彎曲起來,比之前省力了太多!拉力曲線變得平滑,仿佛卸去了大半重負。拉到滿弓時,所需的力道竟只有原來的六七成!一股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瞬間沖上頭頂,讓他差點叫出聲來。成了!這粗糙的“復合結構”,真的有效!
成功帶來的興奮讓他迫不及待想要驗證威力。他抓起幾支父親削好的木箭,像做賊一樣溜出院子,避開村里人常走的小路,一頭鉆進后山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密林。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下斑駁光影,林間彌漫著濕潤泥土和腐殖質的清新氣息。他選了一棵足夠粗壯的老榆樹作為靶子,距離約莫四十步。搭箭,扣弦,開弓——前所未有的順暢感!那粗糙的偏心輪結構無聲地工作著,分擔著巨大的拉力。他瞄準樹身一塊醒目的疤結,凝神屏息,手指一松。
“嘣——咻!”
弓弦回彈的震鳴短促有力,箭矢離弦,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疾射而出!速度、力道,遠勝從前!
然而,就在箭矢離弦的剎那,眼角余光瞥見左側茂密的茶叢后,一抹熟悉的淺青色身影正彎腰采擷著嫩芽。
“七姑?!”陳青的心臟猛地縮緊,失聲驚呼。
晚了!
那支承載著他試驗喜悅的利箭,挾著遠超預期的初速,如同一條失控的毒蛇,狠狠撕開濃密的茶樹枝葉,擦著那道淺青身影的鬢角,帶著一縷被勁風削斷的青絲,深深釘入了她身后一株老茶樹的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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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
箭尾兀自嗡嗡震顫,發出令人心悸的低鳴。
時間仿佛凝固了。花七姑保持著彎腰采茶的姿勢,僵在原地,只有鬢角被箭風削斷的幾縷發絲,正緩緩飄落。她白皙的側臉上,被銳利的箭羽邊緣擦出一道細微的紅痕。那雙總是含著山泉般清亮笑意的眸子,此刻盛滿了瞬間的驚駭和茫然,如同受驚的小鹿。
陳青腦子里“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巨大的驚恐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成就感。他像被抽掉了骨頭,手里的弓“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踉蹌著朝那邊沖去,聲音都變了調:“七姑!七姑!你怎么樣?傷到哪兒了?!我不是……我……”他語無倫次,沖到近前,手足無措地看著她臉上那道刺目的紅痕,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花七姑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驚魂未定的目光緩緩聚焦在陳青慘白的臉上,又慢慢移向那支深深沒入樹干、尾羽還在微微顫動的箭矢。那箭矢入木極深,絕非尋常獵弓能及。她眼中的驚駭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和銳利。她沒有尖叫,沒有哭泣,只是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臉頰上那道火辣辣的紅痕,然后,目光如電,倏地射向地上那張怪模怪樣的弓。
“陳……青哥?”她的聲音有些微的沙啞,卻異常清晰,“你的弓……不太一樣了?”她的視線精準地鎖定在弓臂內側那個突兀的、帶著弧度的木輪結構上,眉頭微蹙,帶著探究和洞悉一切的了然,“方才拉弓時,聲音短促,弓臂吃勁……也不同以往。”
陳青被她看得頭皮發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道歉,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只能笨拙地點頭,聲音干澀:“是……是改了一下……想省點力……沒想到……差點害了你!我……”巨大的后怕和愧疚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花七姑卻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他語無倫次的懺悔。她彎腰,小心翼翼地避開箭桿,拔了幾片旁邊茶樹寬大的老葉子,又從隨身的小竹簍里拿出一個粗糙的小陶罐,倒出些清冽的泉水在葉子上。然后,她向前一步,靠近手足無措的陳青,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新茶嫩芽與山野氣息的馨香頓時縈繞過來。
“手。”她低聲道,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陳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掌心橫陳著新舊交錯的傷痕——劈柴磨破的血痕,木刺扎破的小孔,還有被燙出的水泡,一片狼藉。
花七姑沒再說話,只是用那浸透了冰涼山泉的茶葉,動作輕柔卻利落地擦拭著他掌心的污垢和滲出的血絲。冰涼的觸感混合著茶葉微澀的清香,瞬間壓過了火辣辣的刺痛。她的指尖帶著薄繭,偶爾擦過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奇異的顫栗。陳青僵立著,垂眼只能看見她低垂的、濃密的睫毛,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頸。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山風吹過茶林的沙沙聲,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