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穢土新生與灼傷的裂痕》
濃烈得令人窒息的羊膻味,混合著某種陳年汗漬的酸腐氣息,硬生生把陳巧兒從混沌的夢境里拽了出來。她猛地睜開眼,粗礪的麻布被褥摩擦著脖頸,視線里是熏得發黑的茅草屋頂“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干嘔了兩聲。這具身體的原主,那個沉默寡言的獵戶陳二,到底多久沒認真洗過澡了?這氣味,簡直像發酵了半年的咸魚裹著爛泥巴塞進了被窩,頑強地附著在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發絲上,甚至滲透進這具軀殼的骨頭縫里,成了靈魂的烙印。她煩躁地抓了抓油膩打綹的頭發,指縫間立刻傳來一種滑膩又粘稠的惡心觸感。
意識徹底回籠,屬于現代白領陳巧的靈魂,依舊被困在這具屬于古代獵戶陳二的粗糙軀殼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巨大的錯位感。她抬起手,那是一只骨節粗大、布滿老繭和細小傷痕的手,指縫里甚至還殘留著昨日處理獵物時未能洗凈的暗褐色污垢。屬于陳二的、關于追蹤獵物、設置陷阱、剝皮拆骨的零碎記憶碎片,時不時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里閃過,清晰得讓她心悸,卻又陌生得讓她只想尖叫逃離。
這具身體的本能是殺戮和生存,而她陳巧的靈魂,卻在為最基本的清潔和體面而絕望掙扎。
她猛地掀開那床氣味源頭的被子,幾乎是跌撞著爬下那張硬邦邦的土炕。清晨的寒氣讓她打了個哆嗦,也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可以忍受沒有抽水馬桶,可以忍受粗糲難咽的食物,甚至可以學著適應這隨時可能被猛獸襲擊的深山生活,但唯獨這揮之不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污穢與惡臭,她一天、一刻、一秒也無法再忍受!
“必須弄點能真正去污的東西!”這個念頭在她心里瘋狂滋長,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點。
早飯是照例的糙米粥和一小碟齁咸的腌野菜。陳巧兒食不知味,心思全在那鍋灶下積攢的厚厚草木灰上。她記得,前世在科普紀錄片里看過,草木灰里有堿,堿能去油污!這是最原始、也最有希望實現的清潔劑原料。
“爹,”她放下碗,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指向灶膛,“這些灰…能給我點么?”
獵戶陳老爹正悶頭吸溜著滾燙的粥,聞言抬起溝壑縱橫的臉,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困惑:“灰?你要這玩意兒干啥?墊豬圈都嫌少。”他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碗邊,帶著常年勞作的裂口和污跡。
“有用。”陳巧兒含糊地應著,不想多做解釋。她走到灶臺邊,用破陶碗小心地舀起一大碗冷透的灰燼,灰白色的粉末沾滿了她的手指。然后,她的目光落在灶臺上那碗凝固的、白花花的豬油上——那是昨天獵到一頭小野豬后熬出來的。她毫不猶豫地挖了一大勺。
“哎!”陳老爹的驚呼遲了一步,“你干啥!那是油!留著炒菜抹餅子的!”他心疼地看著那塊寶貴的脂肪被挖走一大塊。
陳巧兒沒理會,端著灰和油快步走到屋外空地上。她找來一個缺了口的瓦罐,倒進草木灰,又舀來冰冷的山泉水,小心翼翼地注入。灰白色的水在罐中打著旋兒,漸漸沉淀。她找來一根相對干凈的木棍,用力攪拌起來。灰水渾濁不堪,散發著一股煙火燎燎的土腥氣。
“你……你這娃,莫不是被山魈迷了心竅?”陳老爹跟了出來,看著女兒這“糟蹋”東西的古怪行徑,眉頭擰成了疙瘩,語氣里帶著擔憂和不悅。灶膛里的余燼還在散發著微弱的暖意,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
陳巧兒充耳不聞。她專注地盯著瓦罐里那混濁的液體,用一塊破布充當濾網,將上層的灰水濾進另一個瓦盆里。看著那盆略顯澄清的、帶著淡淡堿味的液體,她心跳加速。這就是堿水!她把那塊凝固的豬油放進堿水里,然后,她需要火。她轉頭看向灶膛,那里還有未熄的炭火。
她端起瓦盆,快步走向灶臺。就在她彎腰,準備將瓦盆小心地架到還有余溫的灶膛口邊緣時——
“小心!”
一聲急促的呵斥從身后傳來,是陳老爹。他擔心女兒毛手毛腳燙著,下意識地伸手去擋。
一切發生得太快。
陳巧兒被那一聲吼驚得手一抖,瓦盆猛地傾斜!一小股滾燙的、渾濁的堿水,“滋啦”一聲,潑濺出來!
“呃啊——!”
一聲短促而壓抑的痛呼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滾燙的堿水,真正地潑濺在陳老爹伸過來的、布滿老繭和裂口的右手手背上!瞬間,那片古銅色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發亮,緊接著,幾個黃豆大小的水泡幾乎是眨眼間就鼓脹起來!
劇痛讓陳老爹猛地縮回手,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他死死咬住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布滿了血絲,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瞬間變得猙獰的手背。
陳巧兒如遭雷擊,手里的瓦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渾濁的堿水和豬油潑灑了一地,冒著詭異的熱氣,散發出草木灰的土腥和油脂加熱后的古怪氣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爹!”陳巧兒的聲音帶著哭腔,撲上去想查看父親的傷勢,“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陳老爹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女兒的手。他看也沒看地上那攤狼藉,只是用左手死死攥住受傷的右手腕,仿佛要捏碎骨頭來對抗那鉆心的灼痛。他抬起眼,那眼神里混雜著劇痛、憤怒,還有一絲……深沉的恐懼。那恐懼不是源于燙傷本身,而是源于眼前這突然變得陌生、做出難以理解之事的女兒,以及她弄出來的這滾燙的、能瞬間傷人皮肉的“邪水”。
“你……”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粗喘,死死盯著陳巧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山石般的冷硬,“到底在弄些什么……鬼東西?!”那“鬼東西”三個字,重得像錘子砸在地上,也砸在陳巧兒的心上。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冰塊,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只有陳老爹粗重的喘息聲和瓦盆碎片在地上微微滾動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手背上那幾個迅速腫脹、油亮的水泡,如同猙獰的眼睛,無聲地控訴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陳巧兒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解釋?說這是為了做肥皂?為了清潔?在父親那混雜著劇痛、驚怒和深深恐懼的眼神面前,任何來自“前世”的詞匯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荒謬可笑。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我…我去找燒手草!”她猛地回過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低矮的屋門。冰冷的山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絲毫吹不散心頭的驚惶和冰冷的絕望。她記得山腳背陰潮濕的地方長著那種葉子寬大、邊緣帶刺的草藥,村里人燙傷燒傷,都搗碎了敷它,涼絲絲的能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