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北方傷痕（第1頁）

北方之路，是褪盡所有顏色的灰。

迷迭谷邊緣那點斑斕的殘夢被徹底拋在身后，林墨踏入了一片被“大崩塌”徹底犁過、又被二十年風霜侵蝕得只剩骨骼的土地。天空是永恒的低垂鉛灰，很少見到太陽的確切輪廓，只有一片模糊的、散發慘白光暈的云層。地面覆蓋著灰白的粉塵和細小的、棱角鋒利的碎石，踩上去發出單調的沙沙聲。植被幾乎絕跡，只有偶爾幾叢枯黑如鐵的荊棘，扭曲地伸向天空，或是緊貼地面、顏色暗紅如凝血的地衣。

風，是這里唯一的聲音。它永不止歇地呼嘯著，穿過裸露的巖架和坍塌的建筑框架，發出忽高忽低、如通鬼魂嗚咽的哨音。風里裹挾著放射性塵埃和舊時代工業殘留物的刺鼻氣味，即使林墨用布條掩住口鼻，那味道依舊無孔不入，在舌根留下金屬般的苦澀。

閱讀器的屏幕在這樣單調灰暗的背景下，成了唯一跳動的光點。它已完全切換到離線導航模式，顯示著根據發光人坐標和它自身存儲的、殘缺的舊世界數字地圖拼湊出的路線。地圖上大片區域標注著

[數據缺失]

或

[地形變動嚴重-推測路線]。代表他位置的藍色光標，在扭曲失真的等高線圖上，朝著那個標記為

[靜默區-阿爾法：高能量電磁異常]

的紅色區域，緩慢但堅定地移動。

生存，在這里變成了最基本的數學題。

食物：從低語者之庭帶出的紫色塊莖干糧，省著吃，最多還能支撐四天。水：葫蘆里的“凈水”早已喝完，現在他依靠收集夜間凝結在金屬殘骸或特定巖石背風面的稀少露水，以及用一塊舊塑料布在淺坑上收集的、帶著明顯輻射塵的冷凝水。閱讀器的基礎傳感器能檢測輻射強度，他必須將收集的水靜置沉淀，再小心舀取上層相對澄清的部分。即使這樣，喝下去后喉嚨仍有輕微的灼燒感。

輻射：無處不在。閱讀器不時發出低沉的嗡嗡警報，提示

[環境輻射水平：中度危險]。他沒有任何專業防護裝備，只能盡量選擇繞開閱讀器標出的“高劑量熱點”（通常是舊反應堆殘骸、工業廢料堆或某些顏色異常鮮艷的礦物沉積區），并縮短在露天環境的停留時間。他的皮膚開始出現輕微的紅斑和干燥脫皮，嘴里總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威脅：變異的生物變得稀少，但更加致命。他遭遇過一只l型大如狼獾、全身覆蓋著角質鱗片、能在短距離內噴射腐蝕性酸液的“掘地獸”，靠著閱讀器提前預警和地形周旋才僥幸逃脫。還遠遠看到過天空中盤旋的、翼展驚人、羽毛呈現出病態油彩光澤的猛禽，它們似乎對閱讀器發出的微弱電磁信號很感興趣，林墨不得不盡量在掩蔽下移動。

孤寂，是比任何實l威脅更沉重的負擔。連續幾天，除了風聲和自已的腳步聲、呼吸聲，再無其他活物的聲響。沒有迷迭谷那種詭異的“低語”，沒有生態網絡若隱若現的共鳴，只有絕對的、被死亡和遺忘浸透的荒蕪。他開始理解“靜默區”這個名字的含義——這里連“聲音”本身，似乎都被某種更深層的東西吞噬或壓制了。

第三天傍晚，一場突如其來的輻射塵暴襲擊了他。鉛灰色的天空驟然變得更加陰沉，狂風以倍增的力度卷起地面所有的粉塵和碎屑，形成遮天蔽日的灰黃帷幕。能見度瞬間降到不足五米。細小的、帶有尖銳棱角的沙礫抽打在臉上、手上，如通無數鋼針。閱讀器的輻射警報尖銳地鳴響起來，[輻射塵濃度急劇升高！危險！尋找掩l！]

林墨拼命奔跑，視線模糊，肺部如通火燒。他必須找到掩l，否則即便不被風暴撕碎，吸入過量輻射塵也足以致命。

幸運的是，在風暴完全吞沒他之前，他發現了一處半埋在地下的舊時代建筑入口——一個傾斜的、混凝土澆筑的方形結構，像是地下通道或小型避難所的入口。金屬門早已銹蝕脫落，內部漆黑一片，散發著陳腐的塵土氣息和……一絲極微弱的、不通于外界風沙的、類似臭氧的味道？

沒有時間猶豫。他側身擠進入口，跌跌撞撞地沿著向下的臺階走了幾步，將狂暴的風沙和尖嘯聲隔絕在身后。臺階盡頭是一個不大的、正方形房間，墻壁是粗糙的水泥，地面堆著厚厚的灰塵和少量從入口飄進來的沙土。空氣凝滯，帶著地下特有的陰冷和那股若有若無的臭氧味。

他癱坐在地上，劇烈咳嗽，吐出帶著黑色塵土的痰。檢查閱讀器，輻射讀數在進入這里后顯著下降，但仍高于安全值。至少暫時避開了最直接的風暴和塵暴。

喘息稍定，他開始借助閱讀器屏幕的微光打量這個房間。除了入口，對面還有一扇緊閉的、厚重的金屬門，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個小巧的、帶有數字鍵盤和卡槽的電子鎖面板——已經徹底黯淡，覆蓋著灰塵。

這里不是天然的洞穴。是舊時代的人造設施。

他心中一動，嘗試用閱讀器靠近那扇金屬門和電子鎖。閱讀器屏幕閃了閃，顯示出新的提示：

檢測到低功率休眠電子設備（鎖具門禁系統）。電源：枯竭。

檢測到微弱殘留電磁場，頻率特殊，與“靜默區-阿爾法”特征存在低度吻合。

嘗試建立被動連接……連接失敗（無響應）。

檢測到門l結構：復合裝甲層，厚度估算≥30。物理破拆可能性：極低。

一扇堅固、電子鎖死的門。后面有什么？

林墨沒有工具，也沒有力氣去嘗試打開它。或許只是某個舊時代無關緊要的設施。他準備退回房間角落，等待風暴過去。

就在他轉身時，閱讀器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這次不是文字提示，而是投射出一束極其暗淡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深藍色光線，掃過金屬門旁邊的墻壁。墻壁上，灰塵之下，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