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谷的霧,是有生命的。
當林墨一頭扎進那斑斕的霧靄邊緣時,首先感知到的不是色彩,而是聲音的驟然消失。圖書館廢墟的打斗、地下變異l的粘滑蠕動、身后追兵的呼喊,全都被一層厚重、粘稠的寂靜吞噬了。耳邊只剩下自已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甚至血液流動的汩汩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緊接著,是氣味。腐爛的甜香、潮濕的泥土腥氣、某種類似金屬氧化的刺鼻味道,還有一種……極其淡雅、卻仿佛能直接滲入神經的冷冽花香。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讓人既惡心又莫名放松的復雜氣息。
然后,才是視覺。
霧氣并非均勻的灰白,而是緩緩流動、變幻的淡紫、灰藍和一絲病態的鵝黃。光線被扭曲、散射,視野被壓縮到不足二十米。腳下不再是堅硬的混凝土廢墟,而是松軟、富有彈性的腐殖質層,覆蓋著厚厚的、發出微弱磷光的苔蘚。扭曲的樹木從霧中伸出枝丫,樹皮斑駁如鱗片,葉片形狀怪異,有的邊緣閃爍著鋸齒狀的微光。
林墨強迫自已停下腳步,背靠一棵樹干,劇烈喘息。進入變異區是不得已的選擇,但并不意味著安全。老陳的生存手冊關于迷迭谷的記載只有寥寥數語:“感官干擾強烈,方向感極易喪失。存在未知共生及掠食關系。非必要,勿入?!?/p>
更重要的是,手冊末尾用紅筆補充了一句傳聞:“據說,霧氣本身,會‘閱讀’闖入者的情緒,并加以‘回應’。”
他必須冷靜。恐懼和慌亂在這里可能是最致命的毒藥。
檢查傷勢:左肩淤腫,活動受限,但骨頭應該沒事。身上多處擦傷,好在不深。背包里的書籍和襯紙完好。他拿出那個老舊的閱讀器,屏幕依舊漆黑。試著開機,毫無反應。是沒電了,還是圖書館地下那脈沖的徹底損壞?他無法確定,只能小心收好。
現在,首要任務是找到暫時的藏身之所,處理傷口,觀察追兵是否跟入,然后確定方向。
他選擇了一處由倒塌巨樹形成的、苔蘚覆蓋的天然凹坑,小心地清理掉可能藏匿小生物的區域,蜷縮進去,用背包堵住一側入口。從縫隙中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緩慢流動的彩霧。
等待。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大約半小時后,霧氣的邊緣傳來微弱的動靜。不是腳步聲,更像是某種輕型載具或輔助外骨骼的細微機械運轉聲,以及刻意壓低的交談。
“……信號在邊界完全消失。生物掃描受到強烈干擾,模式無法識別?!?/p>
“他進去了。為了‘襯紙’,值得冒這個險。上面命令是‘不惜代價’?!?/p>
“迷迭谷……記錄顯示之前三支偵察隊進去,只有一支出來了半個瘋子,整天念叨‘花在說話’。小心點,兩人一組,間隔十米,用物理繩索連接,每五分鐘核對一次口令。發現任何異常,立刻報告,不要單獨行動。”
是環帶的人。他們果然追進來了,而且顯然有備而來,比林墨更了解此地的兇名,也配備了更專業的裝備。
林墨屏住呼吸。他們就在不遠處,甚至能聽到他們踩在腐殖層上的輕微“噗噗”聲。一組兩人從他藏身的凹坑前方大約十五米處經過,戰術手電的光束在濃霧中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柱,驚擾了霧氣中懸浮的、塵埃般的發光微粒。
他們沒有發現他。
但林墨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一旦他們展開扇形搜索,或者自已移動時發出聲響,暴露的可能性很大。他必須離開這個臨時藏身處,向山谷更深處移動,利用這里復雜的環境甩掉他們。
等到那組士兵的聲音逐漸遠去、被霧氣吸收,林墨又耐心等待了十分鐘,才像影子一樣滑出凹坑。他選擇了一個與環帶士兵前進方向呈夾角的方向,盡量放輕腳步,通時努力記住周圍的地形特征——一塊形似臥獸的巨巖、一叢葉片像風鈴般微微擺動的紫色灌木、一棵樹干上天然形成螺旋紋路的怪樹。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徒勞,霧氣流動下,參照物仿佛也在緩慢移動或改變模樣,方向感正在迅速流失。
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用匕首在樹干不顯眼處留下細小的刻痕,并根據地面苔蘚的生長態勢(通常更茂盛的一面朝南)大致判斷方向。他想向西南方迂回,爭取繞到環帶搜索線的側后,甚至如果能找到另一條出谷的路,或許能徹底擺脫。
然而,迷迭谷的規則很快給了他第一個下馬威。
在穿過一片布記巨大、柔軟如墊的淡黃色蘑菇群時,林墨的腳下一滑,踩碎了幾朵蘑菇。瞬間,一股濃烈的、帶著杏仁甜膩氣味的粉塵從破碎的蘑菇中噴涌而出!
他立刻閉氣掩鼻后退,但已經吸入少許。起初沒什么感覺,但十幾秒后,視野開始輕微旋轉,耳中響起持續的、高頻的嗡鳴,眼前的彩色霧氣仿佛開始流動、編織,形成模糊的圖案——像是扭曲的人臉,又像是無法理解的符號。一股強烈的、無端的悲傷和倦怠感涌上心頭,讓他幾乎想立刻躺倒在這柔軟的蘑菇墊上,沉沉睡去。
致幻孢子!
林墨狠咬了一下舌尖,劇痛帶來一絲清明。他踉蹌著沖出蘑菇區域,靠在一棵樹上,用力呼吸,試圖驅散肺里殘留的毒素?;糜X漸漸消退,但那種精神的疲憊和消沉感卻殘留下來。
他意識到,在這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植物、真菌,甚至空氣和光,都可能帶有未知的效應。
休息片刻,他繼續前進。必須找到水源,清洗一下可能沾染孢子的臉和手,也需要補充水分。
又前行了大約半小時(時間感也變得模糊),他聽到了微弱的水流聲。循聲而去,霧氣稍稍變淡,露出一條狹窄的、流淌著乳白色溪水的小澗。水邊沒有那些發光的苔蘚,反而生長著一些看起來相對正常的蕨類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