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營的日子,是在疼痛、昏睡與清醒的交替中,緩慢流淌的。
又過了五日,李默背部的傷口終于開始收口結痂,雖然每一次呼吸仍會帶來隱隱的抽痛,但至少不再有性命之憂。
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虛弱感,也在這具年輕身體頑強的自愈能力,以及李默刻意強迫自己吞下所有能找到的食物下,一點點被驅散。
他能感覺到,力量正如同退潮后重新上漲的海水,緩慢而堅定地重新注入這具軀殼。
我林烽從今天開始就是李默,以新的身份來應對未來的一切。
期間,王老栓又借著巡查的名義來過一次,那雙三角眼里的怨毒和驚疑幾乎不加掩飾。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通,一個文弱書生,受了那樣的致命傷,為何還能一次次從鬼門關爬回來。
但礙于軍營規矩,尤其是在傷兵營這種相對公開的場所,他并未再做更出格的舉動,只是那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時舔舐過李默,提醒著他危機從未遠離。
李默對此視若無睹。
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兩件事上:恢復身體,以及收集信息。
他不動聲色地聽著傷兵們抱怨軍餉的微薄,咒罵天氣的嚴寒,吹噓自己曾經的勇武,或是恐懼下一次出征。
從這些零碎的信息里,他逐漸拼湊出“磐石營”的輪廓——一支駐守在邊境線最前沿的步兵營,兵員構成復雜,有府兵,有募兵,更多的則是像他這樣的囚徒、流放者。
他們是大唐疆域最邊緣的頑石,承受著最直接的風吹雨打,傷亡率居高不下,但若能在此存活下來并立下軍功,便有洗刷罪名、甚至重獲新生的可能。
這,或許就是趙鐵山口中“用刀和命去證明”的含義。
這天清晨,天色剛蒙蒙亮,一名身著皮甲、腰佩橫刀的隊正帶著兩名兵卒,大步走進了傷兵營。
原本還有些嘈雜的營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還能動彈的傷兵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那名隊正目光冷峻,手里拿著一卷竹簡,聲音洪亮地開始點名。
“……張貴,創口愈合,歸隊!
……劉貴子,斷指已愈,歸隊!
……”
每念到一個名字,就有一名傷兵如蒙大赦或帶著忐忑,掙扎著起身,跟隨那兩名兵卒走出營帳。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張。
終于,隊正的目光落在了竹簡的末尾,又抬起,精準地找到了角落里的李默。
“李默!”
李默深吸一口氣,忍著背部的牽痛,平穩地站起身。
他的動作并不快,卻異常穩定,沒有絲毫重傷初愈者的踉蹌。
這幾日他已在暗中活動筋骨,重新熟悉并試圖掌控這具身體。
隊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在他肩背處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掠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復雜神色,似乎是憐憫,又似乎是“果然如此”的漠然。
“傷愈,準予歸建。”隊正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依律,編入前哨。即日起,隸屬‘烽火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