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臨時行轅。
昔日刺史府邸的廳堂已被征用為帝王寢殿。濃烈的藥味混雜著血腥氣和未散盡的烽煙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進出者的心頭。巨大的牛油燈盞燃燒著,火光在雕梁畫棟間投下搖曳不安的陰影,更襯得殿內氣氛壓抑凝重。
軟榻之上,蕭景琰靜靜地躺著,仿佛一尊失去生息的玉雕。素白的中衣襯得他臉色灰敗如金紙,不見一絲血色。唇上干裂的細紋如同龜裂的大地,隱隱透著青紫。曾經燃燒著星辰般光芒的眼眸緊閉,長睫在深陷的眼窩下投下濃重的陰影,仿佛沉入了永夜。每一次呼吸都微弱而艱難,帶著細微的、如同破敗風箱般的嘶鳴,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冷汗浸透了他的鬢發和衣衫,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昭示著生命之火正在急速黯淡。
院正王天佑枯坐在榻前,布滿老人斑的手搭在蕭景琰冰冷的手腕寸關尺上,枯槁的面容因巨大的壓力和焦慮而顯得更加蒼老。他眉頭緊鎖,溝壑縱橫的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指腹下傳來的脈象,讓他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細、澀、遲……幾近于無!”王天佑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帝王灰敗的臉,“元氣枯竭,油盡燈枯之兆!瘟毒邪氣已由表入里,深陷厥陰,與舊傷交結,盤踞臟腑!更兼強行激發潛能,透支本源……這……這……”他猛地收回手,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抖,“若非陛下龍體根基遠超常人,意志堅韌如鐵,此刻……早已……”
后面的話,他哽在喉嚨里,化作一聲沉痛而絕望的嘆息。殿內侍立的趙沖、林岳、周振武等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趙沖那巨大的身軀更是劇烈一晃,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布滿血絲的獨眼中,巨大的悲痛和自責幾乎要溢出來!是他!是他沒能保護好陛下!
王天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渾濁的眼神重新凝聚起醫者的決絕。他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紫檀木針盒,里面整齊排列著長短不一、細若牛毛的銀針。他枯瘦的手指此刻卻異常穩定,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飛快地捻起銀針。
“百會醒神!”
“神闕固本!”
“關元鎖氣!”
“涌泉引陽!”
王天佑口中低念著針訣,銀針如同雨點般落下,精準地刺入蕭景琰頭頂、腹臍、下腹、足心等各處要穴!每一針落下,都帶著他畢生的修為和對生命的敬畏。細長的銀針微微震顫,發出低不可聞的嗡鳴,仿佛在強行挽留那即將消散的生機。
隨著銀針落下,蕭景琰原本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穩了一絲,灰敗的臉色也仿佛有極其細微的回光,但依舊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快!取老夫的藥箱!”王天佑頭也不抬地低喝,“人參、黃芪、熟地、附子……按‘固本培元湯’三倍劑量!加犀角粉三錢,麝香一分!速速煎來!”
侍立的醫官和藥童立刻如同上了發條般忙碌起來。沉重的藥罐被架起,上好的藥材被流水般投入,濃郁的藥香迅速彌漫開來,試圖驅散那縈繞不去的死亡氣息。
湯藥很快被小心翼翼地灌入蕭景琰口中。然而,那珍貴的藥汁,大部分都順著蒼白的唇角溢出,只有極少量被艱難地吞咽下去。時間一點點流逝,榻上的人影依舊毫無起色,甚至連那絲細微的回光都似乎在慢慢消散。王天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搭在寸關尺上的手指,感受著那依舊細若游絲、遲澀艱難的脈搏,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院正大人!”趙沖再也忍不住,撲到榻前,巨大的身軀因恐懼而微微顫抖,聲音嘶啞,“陛下……陛下他……”
王天佑緩緩收回手,頹然閉眼,老淚縱橫:“老夫……盡力了……此瘟毒詭異兇險,非中土常見!老夫之法,只能暫吊一線生機,卻……無法拔除病根!更兼陛下本源大損,舊傷崩裂……若無對癥之藥,若無……若無……”他痛苦地搖頭,后面的話已說不下去。
絕望的陰云,瞬間籠罩了整個寢殿!周振武緊握的雙拳指節發白,林岳幽深的眼眸中光芒劇烈閃爍,趙沖更是如同被抽掉了靈魂,巨大的身軀晃了晃,獨眼中一片死灰!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寢殿厚重的門簾,如同被一陣無形的冷風吹動,無聲無息地向兩側分開。
一道如同融入陰影的墨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正是淵墨。他寬大的斗篷上還沾染著夜露和山林的寒氣。在他身后半步,跟著一個身形瘦削、穿著普通北疆牧民皮袍、臉上帶著風霜刻痕的中年男子。此人眼神沉靜,帶著一種與草原牧民截然不同的內斂與機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一個磨損嚴重、卻異常整潔的皮制藥箱。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帶著驚疑和一絲本能的警惕。
淵墨冰冷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最后落在王天佑身上,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響起:“王院正。此人,代號‘青囊’,乃我暗影衛常駐北疆之‘影子郎中’。精研北地毒瘴疫病,尤擅刀箭創傷及……瘟毒。”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影子郎中?!暗影衛的醫者?
王天佑渾濁的老眼猛地爆出一絲精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他立刻起身:“快!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