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峪大營,陰霾籠罩,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鉛水。原本因鷹嘴坳大捷而提振的士氣,在瘟疫的陰影下迅速消沉。隔離區(qū)如同附骨之疽,盤踞在營地的西北角,日夜傳來的壓抑咳嗽與痛苦呻吟,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一個士兵緊繃的神經(jīng)??只湃缤涞亩旧撸跔I帳的間隙中悄然游走。士兵們看向彼此的眼神,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和驚惶;巡營的腳步變得沉重而遲疑;就連篝火旁低聲的交談,也時常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聲打斷,繼而陷入死寂。
帥帳內(nèi),氣氛更是凝重得令人窒息。軍中醫(yī)官臉色灰敗,跪在蕭景琰面前,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陛下……隔離區(qū)……又新增十七人!守衛(wèi)外圍的神策軍……已有八人出現(xiàn)高熱寒戰(zhàn)!這瘟毒……傳播太快了!艾草熏蒸、生石灰鋪灑……收效甚微!軍中藥物奇缺,尤其是對癥之藥……卑職……卑職等束手無策啊!”
“陛下!不能再拖了!”周振武須發(fā)戟張,虎目含淚,聲音嘶啞,“瘟疫蔓延之勢已成!若再不決斷,恐……恐全軍覆沒之危!野狼谷乃毒源所在,必須立刻焚毀!斷絕后患!雖……雖可能有我大晟子民陷于其中……然……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崩蠈⒌穆曇舫錆M了痛苦與無奈,這絕非他本心所愿,卻是殘酷現(xiàn)實下最冰冷的抉擇。
蕭景琰端坐于帥案之后,玄甲冰冷,映襯著他蒼白如紙的臉色。他閉著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痛楚也無法驅(qū)散心頭那沉重的窒息感。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沖刷著他的意志。他算到了頡利的狠毒,做出了最快的反應(yīng),卻依舊低估了這原始瘟疫在密集軍營中肆虐的恐怖力量!現(xiàn)代防疫的框架,在這個缺醫(yī)少藥、認知局限的時代,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耳邊是醫(yī)官的絕望,是老將的泣血陳詞。焚燒野狼谷,斷絕源頭,這是最直接、最殘酷,也可能是唯一能阻止瘟疫徹底吞噬大軍的辦法。代價呢?里面那些被頡利當作毒餌驅(qū)趕進去的老弱病殘,那些可能真的只是走投無路的邊民……他們,將被付之一炬!
帝王的理智在咆哮:焚!必須焚!為了大局,為了身后數(shù)十萬將士的性命!
靈魂深處那個來自現(xiàn)代的年輕人卻在無聲吶喊: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是你要守護的子民!
兩種聲音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如同兩股洪流在狹窄的河道中瘋狂撕扯!痛苦幾乎要將他的頭顱撐裂!
就在這時,帳簾被猛地掀開!淵墨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帳內(nèi)。他寬大的墨色斗篷上沾滿了夜露和塵土,帶來一股外面的寒氣。他沒有行禮,冰冷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針,瞬間刺破了帳內(nèi)的死寂:
“野狼谷,‘流民’營地,確認。金狼王庭‘死士營’,三千。皆為染‘黑死瘟’之垂死病患。營地中央,堆積大量染疫病患所用毯褥、衣物,及……腐爛尸體。水源上游,已遭污染?!?/p>
冰冷的信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蕭景琰心頭!最后的僥幸被徹底粉碎!那不是難民,那是頡利精心布置的、移動的瘟疫炸彈!
淵墨的聲音沒有停止,更加冰冷刺骨:“金狼王帳方向,血狼騎后軍異動。攜大批火油罐及特制火油炮彈。目標,野狼谷。動向……焚谷滅跡,嫁禍我軍。”
轟——!
蕭景琰猛地睜開雙眼!所有的痛苦、掙扎、猶豫,在這一刻被淵墨帶來的情報徹底點燃,化為一股焚盡八荒的決絕怒火!
頡利!好毒的計!好狠的心!
他不僅要讓瘟疫吞噬大晟軍隊,還要在焚滅證據(jù)的同時,將這滔天罪孽扣在大晟的頭上!讓世人以為是他蕭景琰,為了阻止瘟疫蔓延,親手屠戮了野狼谷中的“無辜邊民”!此計若成,大晟軍心民心將徹底崩毀!他蕭景琰,將永遠背負殘暴不仁的千古罵名!
絕不允許!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意志,如同萬載玄冰,瞬間凍結(jié)了蕭景琰心中所有的雜念。帝王的仁慈被收起,只剩下最純粹、最冷酷的殺伐決斷!
“淵墨!”蕭景琰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給你兩個時辰!帶上‘驚蟄’最精銳的火手!目標,野狼谷!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給朕在頡利的火油炮彈落下之前,把谷中的瘟疫源頭——所有染疫的毯褥、尸體、尤其是那被污染的水源源頭——給朕點著!火!要快!要猛!要燒得干干凈凈!讓那毒源,在頡利自己準備的烈火中,化為飛灰!可能陷在谷中的狄人……不必理會!他們是毒,不是人!”
“遵命!”淵墨斗篷微動,沒有任何多余言語,身影一晃,已融入帳外的黑暗之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周卿!”蕭景琰的目光轉(zhuǎn)向周振武,眼神銳利如刀,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立刻點齊五千精騎!全部配雙馬!每人攜帶引火之物!油罐、火把、硫磺煙硝,能帶多少帶多少!由你親自統(tǒng)領(lǐng)!緊隨淵墨之后!”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他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盤上野狼谷的出口方向:“待谷中火起,淵墨得手!頡利的血狼騎后軍必然被驚動,倉促前往查看甚至試圖救火!你的任務(wù),就是給朕死死堵住野狼谷唯一的出口!用火箭!用火墻!用一切手段,把頡利派去‘善后’的血狼騎,給朕堵在谷口!讓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自己布置的毒巢,被他們自己準備的烈火,燒成白地!朕要頡利這焚谷嫁禍的毒計,變成燒向他自己的沖天大火!”
“末將……領(lǐng)旨!”周振武眼中爆發(fā)出狂熱的戰(zhàn)意!陛下這是要將計就計,以毒攻毒!用頡利的火,燒盡頡利的毒!更要將頡利的爪牙,一并焚毀于野狼谷前!
“傳令全軍!”蕭景琰最后的聲音響徹帥帳,帶著一股穩(wěn)定軍心的強大力量,“瘟疫可控!源頭將斷!凡有妖言惑眾、動搖軍心者,立斬!各營嚴守防區(qū),枕戈待旦!待野狼谷火起,便是反擊之時!”
“遵旨!”帳內(nèi)將領(lǐng)轟然應(yīng)諾,被帝王這雷霆手段和決絕意志激起了血勇!
野狼谷,死寂如同墳?zāi)埂?/p>
慘淡的月光勉強穿透厚重的陰云,勾勒出谷中一片狼藉的景象。簡易的窩棚如同墳包般散落在谷底,篝火早已熄滅,只余下冰冷的灰燼??諝庵袕浡鴿饬业?、令人作嘔的惡臭——那是腐爛的皮肉、污濁的排泄物和絕望死亡混合的氣息。
三千被驅(qū)趕至此的北狄“死士”,如同被遺棄的垃圾,蜷縮在冰冷的土地上。他們多是老弱病殘,早已被“黑死瘟”折磨得不成人形。皮膚上布滿紫黑色的斑塊和潰爛的膿瘡,劇烈的咳嗽撕扯著他們殘破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眼神空洞,麻木,如同等待宰割的牲畜。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成為傳播死亡的毒源,然后被付之一炬。長生天早已拋棄了他們。
谷口,幾個同樣病入膏肓、勉強還能站立的狄兵,拄著簡陋的木矛,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晃動著,警惕地望著谷外無邊的黑暗。他們的警惕,在真正的死神面前,毫無意義。
無聲無息,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數(shù)十道黑影,如同最靈巧的貍貓,貼著陡峭的谷壁,悄無聲息地滑入谷中。是淵墨和他率領(lǐng)的“驚蟄”火手。
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音。他們?nèi)缤罹艿臍⒙緳C器,目標明確。黑影分散開來,如同鬼魅般穿梭在死寂的窩棚和尸堆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