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這座大晟王朝的心臟,此刻卻如同被塞入了萬載寒冰,冰冷肅殺的氣息幾乎凝結了空氣。巨大的蟠龍金柱撐起高闊的穹頂,往日里象征著皇權與威儀的景象,此刻在搖曳的燭火和殿外呼嘯的風雪映襯下,顯得格外壓抑沉重。
殿內(nèi),黑壓壓跪滿了人影。內(nèi)閣首輔、五府大臣、六部主官、樞密院正副使、在京的五軍都督府勛貴……大晟王朝權力頂端的重臣勛貴們,盡數(shù)在此。每個人都屏息凝神,臉色凝重得如同殿外鉛灰色的天空。急促的鐘聲猶在耳畔,養(yǎng)心殿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雖未傳開,但沈硯清鐵青的臉色、趙沖按刀護衛(wèi)陛下疾步而來的肅殺,以及此刻彌漫在乾元殿的、山雨欲來的死寂,都足以讓這些浸淫官場多年的老狐貍們嗅到——天塌了!
蕭景琰高踞于九階之上的龍椅,玄色龍袍仿佛吸收了殿內(nèi)所有的光線,只余下金線盤龍在幽暗中閃爍著冷冽的光。他的臉色在蒼白中透著一股異樣的潮紅,那是體內(nèi)余毒與強行壓榨精神帶來的虛弱,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比殿外最凜冽的寒風還要刺骨銳利,掃視著階下群臣,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穿透力。
“眾卿平身。”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殿內(nèi)的寂靜,如同冰棱碎裂,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群臣謝恩起身,垂手肅立,無人敢發(fā)出一絲多余聲響。
蕭景琰沒有多余的鋪墊,聲音沉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頭:“北境急報。金狼王庭單于阿史那·頡利,已于半月前,盡起王帳精銳鐵騎十萬,聯(lián)合漠西禿鷲部、黑水靺鞨等十三部族,總計控弦之士不下二十萬之眾!”
“嘶——!”
殿內(nèi)瞬間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倒抽冷氣聲!二十萬控弦之士!這幾乎是傾北狄全族之力!一些勛貴老將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仿佛又看到了當年北狄鐵蹄踏破邊關、烽煙遍地的慘烈景象。
蕭景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一張張驚駭?shù)拿婵祝曇舳溉话胃撸瑤е鴱毓堑暮猓骸捌湎蠕h‘血狼騎’,已突破陰山隘口,兵鋒所指——我大晟北疆門戶,鎮(zhèn)北關!”
“鎮(zhèn)北關”三字一出,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陛下!”兵部尚書周振武須發(fā)戟張,第一個踏出班列,這位以剛猛著稱的老將聲音如同洪鐘,帶著急迫與憤怒,“北狄賊子,欺人太甚!一年前雁回關,陛下神威,重創(chuàng)其左賢王達延,焚其敕勒川根基,斷其十年生聚!不想這頡利老狗,竟如此喪心病狂,不惜耗盡族力,也要報此血仇!此戰(zhàn),關乎國運!臣請陛下即刻下旨,調集北境三鎮(zhèn)所有邊軍,死守鎮(zhèn)北關!同時,命京畿、河西、隴右諸道府兵火速馳援!另開武庫,征發(fā)民夫,轉運糧秣軍械!老臣愿親赴鎮(zhèn)北關,與此獠決一死戰(zhàn)!”
“周尚書所言極是!”一位年邁的勛貴也激動地出列,“頡利此獠,分明是挾私怨而傾國來犯!此戰(zhàn)若敗,我大晟北疆將永無寧日!必須死守!調兵!增援!將京營精銳也派上去!”
“死守?”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戶部尚書陳文舉緩步出列。這位掌管天下錢糧的能臣,此刻臉色比殿外的雪還要白幾分,眼神卻異常冷靜。“周尚書豪氣干云,陳某佩服。然,二十萬控弦之士,非紙上談兵之數(shù)!北境三鎮(zhèn)邊軍,經(jīng)雁回關一役雖勝亦傷,滿打滿算不過八萬!京畿、河西、隴右諸道府兵,倉促征調集結,需多少時日?糧秣何來?軍械何出?”
他轉向蕭景琰,深深一躬,聲音帶著沉重的現(xiàn)實:“陛下,去歲江南鹽引之亂,雖已平定,然國庫耗損甚巨。雁回關之戰(zhàn)撫恤、重建,已掏空大半積儲。今歲開春,青黃不接,多地已有流民之兆。若驟然再起傾國大戰(zhàn),調集數(shù)十萬大軍,征發(fā)百萬民夫轉運……錢糧從何而出?國庫……恐難支撐三月!屆時,前線將士無糧,后方流民四起,內(nèi)憂外患,大廈將傾啊陛下!”
陳文舉的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主戰(zhàn)派熾熱的火焰上。殿內(nèi)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勛貴們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打仗,打的就是錢糧!沒有錢糧,再勇猛的將士也只是一群餓殍!
周振武臉色漲紅,瞪著陳文舉:“陳尚書!難道就因錢糧艱難,便坐視北狄叩關,屠戮我大晟子民不成?!鎮(zhèn)北關若破,北狄鐵蹄長驅直入,那時損失的,又何止是錢糧?!是江山社稷!是千萬黎庶!”
“周尚書!”陳文舉毫不退讓,聲音也冷了下來,“陳某并非怯戰(zhàn)!只是提醒諸位,戰(zhàn)爭非兒戲!需量力而行!若不顧國力強行支撐,只會拖垮整個帝國!當務之急,應一面加強鎮(zhèn)北關守備,一面速派能臣干吏,與北狄……議和!哪怕付出些歲幣,暫緩其兵鋒,為我大晟爭取喘息之機,重整河山,再圖后報!”
“議和?歲幣?!”周振武怒極反笑,如同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陳文舉!你竟敢說出這等喪權辱國之言?!我大晟將士的血還沒流干!陛下神威猶在!你就要向那頡利老狗搖尾乞憐?割地賠款?!”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夠了!”
一聲冰冷的斷喝,如同九天驚雷,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爭吵!
蕭景琰緩緩從龍椅上站起。他的動作并不快,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先刺向激動得渾身顫抖的周振武:“周卿忠勇,朕知。”聲音平靜,卻讓周振武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冷靜下來,躬身不敢再言。
那目光又轉向臉色蒼白的陳文舉:“陳卿持重,慮國本,朕亦知。”陳文舉只覺得一股沉重的壓力落在肩上,額頭滲出冷汗,深深埋下頭。
最后,蕭景琰的目光掃過整個大殿,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清晰而冰冷:“然,爾等爭論,皆未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