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濃烈的藥味與龍涎香沉郁的氣息交織,卻已悄然褪去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死氣。殿角的銅獸香爐吞吐著安神的淡煙,裊裊盤旋。炭火依舊燒得暖融,驅散著初春殿宇的陰冷。
蕭景琰半倚在明黃錦緞堆疊的軟枕之上,臉色依舊蒼白,如同上好的素絹,卻不再有那層詭異的青灰死氣。嘴唇干裂處已敷了滋養的蜜膏,透出些許血色。他的呼吸雖淺,卻均勻而綿長,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牽動著殿內無數雙緊張注視的眼睛。
首席太醫令陳奉的手指再次從帝王腕脈上移開,布滿皺紋的臉上,終于綻開一絲劫后余生的、近乎虛脫的笑容。他朝著侍立榻旁的沈硯清、趙沖以及幾位重臣,鄭重地躬身,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一絲敬畏:
“天佑大晟!陛下洪福齊天!體內劇毒已盡數拔除,創口愈合之速遠超老朽預期!脈象雖虛浮,卻已現勃勃生機!只需靜心調養,輔以湯藥固本培元,龍體……必能康健如初!”
“呼——”
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長長的吐氣聲。沈硯清緊繃的肩膀終于松懈下來,一直緊攥的拳頭緩緩松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印痕。趙沖那張因連日擔憂而憔悴不堪的赤紅臉龐,也透出幾分如釋重負的潮紅,他猛地抱拳,朝著龍榻方向重重一禮,卻因動作牽動舊傷,咧了咧嘴。
蕭景琰的眼睫輕輕顫動,緩緩睜開。那雙深邃的眼眸,初時帶著大病初愈的些許迷蒙,如同蒙塵的星辰。但很快,那層薄霧便如冰雪消融,重新凝聚起屬于帝王的、洞悉一切的銳利光芒。他的視線緩緩掃過榻邊一張張關切、敬畏、欣喜的面孔,最終落在沈硯清和趙沖身上,微微頷首。
“朕……無礙了。”聲音依舊有些沙啞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辛苦諸位愛卿。”
“臣等惶恐!恭賀陛下龍體轉安!”殿內眾人齊聲應和,聲浪中充滿了真切的喜悅與如釋重負。
然而,蕭景琰的目光并未在病榻前的溫情中停留太久。他微微側首,看向侍立在旁、垂首恭謹的內侍總管:“今日……是何日?”
“回陛下,今日是二月初九。”內侍總管連忙躬身回答。
“二月初九……”蕭景琰低聲重復,眼中精光一閃,“朕已……耽擱太久了。”他掙扎著,試圖坐直身體。
“陛下!龍體初愈,萬萬不可操勞啊!”陳奉太醫令立刻上前勸阻,聲音急切。
“是啊陛下!朝政之事,自有內閣與六部諸位大人……”一位老臣也連忙開口。
蕭景琰抬手,止住了眾人的勸諫。他的動作雖慢,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朕知道你們擔憂。”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但江南初定,百廢待興。顧氏余波未平,朝野人心浮動。朕若再纏綿病榻,久不臨朝……”他頓了一下,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冰,“豈非給那些蟄伏在暗處、心懷叵測之輩,以可乘之機?!”
此言一出,殿內瞬間寂靜無聲。沈硯清和趙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凜然。陛下所思,永遠比他們更深一步!江南的雷霆手段雖震懾了明面上的敵人,但暗流從未停止涌動。陛下此刻露面,不僅是穩定朝局,更是對那些蠢蠢欲動者最直接的警告——真龍猶在,宵小斂形!
“為朕……更衣。”蕭景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志,“備輦。朕要……上朝!”
含元殿。
九重丹陛之上,象征著至高皇權的蟠龍金椅熠熠生輝。巨大的蟠龍柱撐起恢弘的殿宇,陽光透過高窗灑下道道光柱,卻驅不散殿內那沉甸甸的、幾乎凝固的氣氛。
文武百官,按品階肅立兩側。紫袍玉帶,冠冕堂皇。然而,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難以言喻的凝重與忐忑。江南的腥風血雨,顧家的轟然倒塌,陛下身中劇毒生死未卜的消息如同沉重的陰云,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朝堂之上,暗流洶涌,無數道目光或明或暗地交流著,揣測著,等待著。
“陛下駕到——!”
內侍總管那特有的、穿透力極強的尖銳嗓音,如同驚雷,驟然打破了金鑾殿的死寂!
剎那間!
所有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牽引,齊刷刷地投向那高高的、鋪著猩紅地毯的御道盡頭!
一架由八名健碩太監穩穩抬著的明黃步輦,緩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