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鐘的余音仿佛還在帝都上空震顫,含元殿內那份染血的絕命書帶來的死寂與震撼,卻已被更急促的馬蹄聲踏碎。蕭景琰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劍,不容置疑。京畿三大營的校場,徹夜喧囂!火把的光芒撕裂了沉沉的夜幕,映照著一張張或茫然、或驚惶、或帶著嗜血興奮的士兵臉龐。盔甲碰撞、戰馬嘶鳴、粗魯的呵斥與急促的號令聲混雜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鐵銹、汗水和一種大戰將臨的、令人窒息的緊張。
兩萬精銳,如同一股被強行擰緊的發條,在帝王親征的旗幟下,被暴力地從帝都的軀殼中剝離出來。蕭景琰一身玄甲,腰懸天子劍,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立于點將臺上。他臉上沒有絲毫激動,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下方攢動的人頭,并非忠勇的衛士,更像是一群被驅趕的、隨時可能反噬的餓狼。他知道,這里面,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暗處冷冷地盯著他,等待著將他撕碎的機會。
“陛下,”新任的、臨時被蕭景琰從御林軍底層擢拔起來的親衛統領秦烈,一個面容剛毅、沉默寡言的漢子,快步上前,聲音低沉,“高將軍……派人送來了糧秣軍械清單,還有……隨軍‘監軍’的名單。”他遞上一份卷軸,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名單上,赫然列著幾個名字,都是高煥和太后心腹中的心腹。
蕭景琰看也沒看那卷軸,目光投向校場外沉沉的、仿佛隱藏著無數魑魅魍魎的夜色。高煥坐鎮帝都,總督糧秣?這無異于將命脈交給毒蛇!這些“監軍”,更是懸在頭頂的利刃!
“收下。”蕭景琰的聲音冰冷,“告訴來人,朕……知道了。”
“陛下,高煥此獠,包藏禍心!糧秣恐有蹊蹺,監軍更是……”秦烈忍不住低聲道。
“朕知道。”蕭景琰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但朕現在……沒有選擇。”他需要這支軍隊,哪怕它是一柄雙刃劍,哪怕它隨時可能割傷自己!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雁回關,堵住鷹愁澗!任何內部的傾軋,都必須暫時壓下!
他猛地一揮手:“傳令!寅時初刻!大軍開拔!目標——雁回關!延誤者——斬!”
寅時初刻,天色依舊墨黑,殘星隱沒。
沉重的城門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開啟。蕭景琰一馬當先,玄甲在微弱的火把光芒下泛著幽冷的色澤。身后,兩萬大軍如同一條沉默而躁動的鋼鐵洪流,涌出帝京城門,一頭扎進北方無邊無際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寒風如同冰刀,刮過裸露的皮膚。官道崎嶇,車輪碾過凍土,發出沉悶的聲響。隊伍沉默地行進著,只有馬蹄聲、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交織成一片壓抑的背景音。蕭景琰端坐馬上,身體隨著馬背起伏,目光卻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旁黑黢黢的山林和起伏的丘壑。那黑暗之中,仿佛有無數的眼睛在窺視。
秦烈率領著數百名由他親自挑選、相對可靠的御林軍精銳,緊緊護衛在蕭景琰周圍。這些士兵盔甲鮮明,眼神警惕,手中的長矛在黑暗中閃爍著寒光,如同一道移動的鐵壁。他們是蕭景琰在這支成分復雜的大軍中,唯一能稍微依靠的力量。
時間在壓抑的行軍中流逝。天色漸明,灰蒙蒙的,卻并未帶來多少暖意,反而讓道路兩側枯敗的林木和荒蕪的田野顯得更加蕭索。隊伍已經遠離帝京百余里,進入了一片名為“黑風峪”的險峻山谷。兩側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官道在谷底蜿蜒,最窄處僅容兩輛馬車并行。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蕭景琰的心頭。這地形……太適合伏擊了!
“傳令!前軍加快速度!中軍收縮隊形!后軍保持警戒!弓弩手準備!”蕭景琰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間打破了行軍中的沉悶。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隊伍的氣氛驟然繃緊!士兵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警惕地望向兩側陡峭的山崖。秦烈更是策馬貼近蕭景琰,手按刀柄,眼神銳利如電,掃視著上方每一塊可能藏匿危險的巖石陰影。
就在大軍前部堪堪通過最狹窄的隘口,中軍完全進入谷底之時!
“咻——!咻咻咻——!”
凄厲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唿哨,毫無預兆地從兩側高聳的山崖之上,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不是尋常箭矢!是淬了幽藍寒光的、帶著倒鉤的破甲重弩!力道之大,足以洞穿尋常的皮甲甚至薄弱的鐵甲!
“敵襲——!!護駕——!!”
秦烈的嘶吼如同炸雷般響起!幾乎在弩箭破空的同時,他猛地一夾馬腹,整個人如同獵豹般撲向蕭景琰!同時,周圍的御林軍精銳反應也是極快,瞬間收縮,一面面沉重的鐵盾“鏘鏘”立起,瞬間在蕭景琰周圍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壁壘!
“噗噗噗噗!”
沉悶而恐怖的利刃入肉聲如同爆豆般響起!箭雨如同死亡的冰雹,狠狠砸在盾牌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咄咄”聲!更有不少弩箭穿透了外圍普通士兵倉促舉起的木盾和皮甲,帶起一蓬蓬溫熱的血霧!慘叫聲、馬匹的悲鳴聲、士兵倒地的悶響瞬間打破了山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