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的絕筆血書,如同裹挾著天門關焚城烈焰的余燼,灼燙著蕭景琰的掌心,更灼燒著他的靈魂。那字里行間的決絕與悲壯,那以身作薪、焚盡敵寇的沖天火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在他眼前熊熊燃燒!二十萬忠魂!一座雄關!用如此慘烈的方式,為大晟,為他這個皇帝,爭取到了這短暫如露、卻又重逾千斤的喘息之機!
成了!天門關焚城阻敵,成功了!
但代價,是山河破碎,是門戶洞開!
那用血肉和烈焰構筑的屏障,在北狄三十萬鐵騎的瘋狂反撲下,又能支撐多久?!
“鄭通……糧!朕的糧——!!!”
蕭景琰的嘶吼在承乾宮死寂的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求。他如同被逼到懸崖盡頭的困獸,雙目赤紅,死死盯著殿外那濃得化不開的、依舊看不到一絲曙光的夜幕。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了那支載著“垃圾糧”、正與時間賽跑、在死亡線上狂奔的車隊上!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與此同時。
北疆,雁回關。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關城雖不如天門關險峻雄渾,卻扼守著通往帝京腹地的最后一道咽喉要沖。關內,早已亂成一鍋粥。從天門關潰退下來的殘兵敗將,如同失去了蜂巢的工蜂,茫然、驚恐、帶著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絕望,擠滿了關城內外。他們大多衣衫襤褸,甲胄破碎,身上帶著煙熏火燎的痕跡和尚未干涸的血污。饑餓如同跗骨之蛆,折磨著每一個人,腹中的轟鳴和虛弱的喘息交織成一片令人心酸的背景音。
雁回關守將周驍,一個面皮焦黃、眼神沉郁的中年將領,站在關墻之上,望著關下如同難民潮般涌來的潰兵和更遠處天際隱隱傳來的、象征著天門關焚毀的暗紅色天光,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他手中的兵力本就不足,如今更要面對數倍于己、挾焚關大勝之威、隨時可能洶涌撲來的北狄鐵騎!更致命的是——糧!雁回關的存糧,連自己麾下的士兵都只能勉強維持半飽,如何供養這數萬從天門關潰退下來、早已斷糧多日的潰兵?!
“將軍!糧倉……糧倉快被沖開了!”一個校尉滿臉是汗,驚慌失措地跑來稟報,“那些潰兵餓瘋了!已經開始沖擊糧倉大門!弟兄們快頂不住了!”
周驍臉色鐵青,牙關緊咬。他何嘗不知糧草是命脈?可若強行鎮壓這些餓瘋了的潰兵,只怕未等北狄攻城,關內就要先爆發一場血腥的內亂!
“頂住!告訴他們……”周驍的聲音干澀沙啞,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命令蒼白無力,“援糧……援糧已在路上!朝廷……不會拋棄我們!”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天門關都燒了,朝廷的糧道在哪里?
就在這瀕臨崩潰的絕望邊緣!
“報——!!”
一聲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和狂喜的嘶吼,猛地從關外傳來!
“南面!南面官道!有……有車隊!好大的車隊!打著……打著皇旗!!”
“糧!是糧車!!!”
轟——!
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一瓢冰水!整個混亂的雁回關瞬間炸開了鍋!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帶著極致的渴望和不敢置信的狂喜,投向關城南門方向!
只見塵土飛揚!一支龐大得超乎想象的車隊,如同一條疲憊不堪卻依舊倔強前行的巨龍,正沿著官道,朝著雁回關城門,艱難而堅定地駛來!車隊的旗幟早已被風塵染得看不出顏色,但其中幾面殘破卻依舊倔強飄揚的明黃龍旗,在昏黃的天光下,刺眼無比!
為首一輛大車的車轅上,趴著一個幾乎不成人形的人。他官袍破爛,沾滿了泥濘和干涸的、可疑的暗褐色污跡(或許是血跡,或許是霉變的糧屑),臉上被風沙和汗水沖刷出一道道溝壑,嘴唇干裂出血口,眼窩深陷,只剩下最后一絲微弱的光芒在閃爍。正是鄭通!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抓住車轅,對著城樓上呆若木雞的守軍,發出如同破鑼般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吶喊:
“糧……糧至!奉……奉陛下……旨意……馳援……雁回關……開……開門……!!!”
“糧!真的是糧!”
“皇旗!是陛下的糧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