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萬兩白銀,如同滾燙的巖漿,被蕭景琰以“軍需茶引”之名,從帝京富商巨賈的錢袋里強行汲取出來,又被他以最決絕的方式,化作一道道冰冷的指令,投向帝國最敏感的神經末梢——江南糧市。
承乾宮的燭火徹夜未熄。蕭景琰披著一件素色常服,伏在巨大的輿圖上,指尖劃過一道道曲折的山川河流。五十萬兩雪花銀,在鄭通以項上人頭擔保的“可靠之人”護送下,如同細小的溪流,悄無聲息地滲入了江南水網密布、魚米豐饒的腹地。避開官倉,避開所有可能被“關照”的漕運節點、驛站大倉,直接砸向民間那些嗅覺靈敏、背景復雜的大糧商。
“高價收購新糧!有多少,收多少!要快!要密!”
“繞開官道!分多路!小批!星夜兼程!”
“若有半分泄露……誅族!”
鄭通帶回來的密報,字里行間都透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緊迫和血腥的肅殺。蕭景琰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這筆巨款和緊隨其后的秘密購糧行動,就是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一旦被察覺,必將掀起驚濤駭浪,將他和這剛剛點燃的微弱火苗徹底吞噬。
他需要時間。需要糧隊悄無聲息地越過最危險的中段,進入相對安全的北疆勢力輻射范圍。在此之前,他必須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在帝都這座巨大的棋盤上,布下疑陣,牽制住那些虎視眈眈的對手。
“荒謬!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將軍府,高煥的書房內,一聲壓抑著暴怒的咆哮幾乎要掀翻屋頂。高煥魁梧的身軀在燭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他臉色鐵青,將一份密報狠狠拍在紫檀木的書案上,震得筆架上的狼毫筆一陣亂跳。案上,攤開的正是關于“軍需茶引”和那筆巨款去向的模糊情報。
“用貢茶當抵押借錢?還不上就誅九族?!”高煥額角青筋暴跳,鷹隼般的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這小皇帝……他哪來的膽子?!他哪來的這種……這種聞所未聞的鬼主意?!”那“誅九族”三個字,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神經。嚴榮府邸沖天的大火和凄厲的哭嚎仿佛還在眼前。這小崽子,是真敢殺!而且殺得如此酷烈!
“父親息怒!”站在下首的高崇,高煥的長子,一個面容與其父有七八分相似、眼神卻更為陰鷙的年輕人,連忙勸道,“此策雖奇詭,然其募集之巨款,去向不明,才是心腹大患!戶部那邊,錢益謙老狐貍已經急得跳腳了,他的人完全摸不到這筆錢的影子!江南……我們的眼線也只捕捉到一些零散的高價購糧風聲,規模、路線、接應人……一概不知!”
“去向不明?!”高煥猛地轉過身,眼中寒光四射,“一百八十多萬兩!不是一百八十兩!它能飛了不成?!錢益謙那個老廢物!他掌管天下錢糧,竟能讓這么大一筆錢繞過戶部,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胸口劇烈起伏,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這小皇帝,登基不過數日,先是當朝誅殺嚴嵩立威,接著又拋出這匪夷所思的“茶引”斂財,現在這筆錢又如同泥牛入?!@絕不是巧合!這背后,必定有一張網,一張他高煥尚未看清的、屬于小皇帝的網!這小崽子,絕非池中之物!昨日朝堂上那鋒芒畢露、誅心奪魄的眼神,絕非偽裝!
“查!給我動用一切力量去查!”高煥的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帶著濃烈的血腥氣,“江南!北疆!所有通往天門關的隘口、水道!給我一寸寸地篩!掘地三尺也要把這批糧給我挖出來!絕不能讓一粒糧食,落到天門關守軍的手里!”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寒芒:“北狄那邊……也該動一動了。告訴達延,本將軍的‘誠意’已經備好,只要他肯再壓一壓天門關,讓那守將楊崢流干最后一滴血……他想要的東西,本將軍加倍奉上!”
“是!”高崇眼中也閃過興奮的兇光,躬身領命。
與此同時,慈寧宮。
氣氛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沒有咆哮,沒有拍案。蘇玉衡斜倚在鋪著雪白狐裘的貴妃榻上,指尖捻著一串溫潤的羊脂玉佛珠。殿內焚著清冽的寒梅香,試圖驅散某種無形的壓抑,卻徒勞無功。她面前的矮幾上,同樣擺放著關于“茶引”和巨款去向的密報。
她的臉色在宮燈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那雙曾經掌控一切的鳳眸深處,此刻卻翻涌著驚濤駭浪。驚怒,遠比高煥更甚!
“軍需茶引……以玉璽為憑……誅九族擔?!碧K玉衡的聲音很輕,很慢,如同冰面下流動的暗河,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寒意,“好手段……好狠的心腸……好一個……深藏不露的蕭景琰!”
她一直以為,那龍椅上的少年,要么是真傻,要么是裝瘋賣傻以求自保。無論是哪一種,都跳不出她的掌心。她可以容忍一個“傻皇帝”,甚至可以利用他的“傻”來更好地掌控朝局。但昨日朝堂上那撕開戶部貪墨、誅殺嚴嵩的雷霆手段,已讓她心生警兆。今日這“茶引”一出,更是如同當頭一棒,將她所有的預判徹底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