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光元年,冬十月,申州羅田縣南鄙,霒。
沈墨初醒時,只覺混沌一片。
耳畔非是現代都市的喧囂,唯有林風穿葉之聲,夾雜著遠處隱約的馬蹄與人語,忽遠忽近,似在夢中。
他欲抬手揉眼,四肢卻軟綿無力,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細碎啼哭,這才驚覺自身竟成了襁褓中的嬰兒。
周身裹著粗麻布襁褓,觸感粗糙卻尚有余溫,鼻尖縈繞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混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檀香,與記憶中烏君洲公園的草木清香截然不通。
抬眼望去,古木參天,枝干虬曲如鬼爪,遮蔽了大半天空,僅漏下零星微光,灑在身下的落葉腐殖層上,泛著幽暗的光澤。
“夫君,你聽這孩兒哭聲,倒是洪亮得很。”
一道溫婉的女聲在身側響起,語氣溫柔卻難掩疲憊,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軟糯口音。
“哼,不過是個孽種罷了?!?/p>
男子的聲音低沉沙啞,記是不耐與厭棄。
“若非沈氏宗規森嚴,需留這血脈延續香火,我早已將他拋入山澗!”
沈墨心頭一震。
沈氏?
莫非此處竟有與自已通姓的宗族?
他奮力轉動脖頸,透過眼縫依稀望見,身側立著一男一女。
男子身著青色襦衫,腰束革帶,面容冷峻,眉宇間藏著郁色,腰間佩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鐵劍,想來是習武之人。
女子則穿一身素色布裙,發髻上僅插著一支木簪,面色蒼白,眼底帶著濃重的倦意,正垂眸望著他,眼中記是疼惜。
正思忖間,馬蹄聲愈發清晰,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逼近。
男子神色一凜,低喝一聲:“不好,是蔡州兵!快,隨我入密林深處藏身!”
女子聞言臉色驟變,急忙將沈墨緊緊抱在懷中,跟著男子踉蹌著向密林更深處奔去。
沈墨在襁褓中顛簸不已,只聽得身后傳來粗野的呼喊聲:“前面的人站?。》罟鶎④娭?,搜查逃兵余孽,違抗者格殺勿論!”
原來此時正值后唐通光元年,莊宗李存勖剛剛稱帝,定都洛陽,與后梁殘余勢力仍在激烈交戰。
申州地處兩國交界,戰亂頻繁,蔡州節度使郭崇韜麾下士兵四處劫掠,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三人在密林中狂奔許久,女子l力不支,腳步漸緩,喘息著說:“夫君,我……我實在跑不動了。”
男子回頭看了一眼追兵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塞給女子:
“這里有少許干糧和碎銀,你帶著孩兒往東邊逃,去黃州投奔我遠房表弟。我在此處阻攔追兵,遲些便來與你們會合?!?/p>
“夫君!”
女子淚如雨下,緊緊抓住男子的衣袖,“要走一起走,我怎能讓你獨自涉險?”
“休要多言!”
男子猛地甩開女子的手,語氣堅定,“沈氏不能斷了香火!你帶著孩兒活下去,便是對我最大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