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的皖南山區,晨霧還沒散,陸銘凡就踩著泥濘的山路往祠堂趕。褲腿上沾著的草屑結了霜,懷里揣著的兩張地圖被體溫焐得發潮——一張是他從南京撤退時搶出來的江南地形圖,另一張是昨晚剛從聯絡員手里接到的第九戰區動員令,紙上“速往九江集結,備戰武漢”的字樣墨跡暈染,下方還標注著“另設祁門、衢州集結點,收容皖南、浙西殘部”,這是戰區根據南京撤退后的兵力分布定下的真實部署。
祠堂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里面的動靜瞬間停了。二百多個穿著破爛軍裝的士兵,圍著墻角的火堆縮成一團:有人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無意識地發抖;有人手里攥著半塊啃剩的紅薯,眼神卻空茫地盯著火堆,連紅薯掉在地上都沒察覺;還有個年輕小兵,懷里緊緊抱著一張泛黃的全家福,指腹反復摩挲著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指縫間還沾著沒洗干凈的血污。見陸銘凡進來,幾個士兵慌忙別過臉,不是怕他,是怕人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眶——南京城破的陰影,還壓在每個人心上。
“陸長官……”坐在最外側的老兵老趙先站了起來,他的左腿不自然地撇著,褲管空蕩蕩的,風一吹就往里灌著涼氣。南京撤退時,他的腿被日軍炮彈炸傷,為了不拖累隊伍,他曾想過用刺刀了結自己,是身邊的弟兄硬把他架著跑出來的,“您咋還來這兒?昨天去鎮上找糧的弟兄說,鬼子的巡邏隊離這兒就二十里地了。前幾天碰到從蕪湖撤下來的兵,說咱們從南京出來的人,散得滿山遍野都是,根本沒人管……”他話說到一半,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想起那些沒跑出來的弟兄,喉嚨像被堵住似的發緊。
陸銘凡把動員令鋪在供桌上,借著窗縫透進的微光,指給眾人看:“老趙,弟兄們,不是沒人管!第九戰區專門下了令,南京撤退的殘部分三個地方集結——江西九江是主集結點,專門為武漢會戰準備;安徽祁門收皖南的兵,浙江衢州收浙西的,據戰區檔案記著,到上個月月底,三個點已經收攏了快3萬人,光九江就聚了1萬2千多弟兄!”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我來就是帶大家去九江——到了那兒,不僅能補充新槍、新炮,還能歸建正規番號,咱們不再是沒人管的散兵!”
“武漢會戰?3萬人?”一個年輕士兵猛地抬起頭,他叫陳二狗,臉上的刀疤是中華門防守時被日軍刺刀劃的,此刻那道疤因為情緒激動而繃得發緊,“可咱們就這二百來號人,槍都湊不齊十支,去了能算啥?我老家在湖南,聽說那邊還沒遭鬼子,我想回去守著爹娘……”
這話像捅破了一層窗戶紙,祠堂里的壓抑瞬間爆發。坐在火堆最里側的士兵王大壯突然捂住臉,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他懷里的斷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俺回不去了……俺娘和俺媳婦都在南京城里,城破那天,俺看見鬼子把她們推進了著火的房子!俺想沖上去,可俺被鬼子的機槍壓著,連動都動不了!”他越說越激動,猛地抓起地上的斷槍,朝著供桌狠狠砸去,“俺連親人的尸體都沒撈著,還打啥仗?打了又能咋樣?”
有人跟著哭了起來。一個叫李小六的小兵,從懷里掏出一封皺巴巴的家書,信紙已經被眼淚泡得發皺:“這是俺媳婦給俺寫的最后一封信,說等俺打完仗就回家生娃……現在南京沒了,她也沒了,俺活著還有啥意思?”還有人沉默地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上的泥,南京城破時的畫面在腦子里打轉:下關碼頭的機槍聲、長江里漂浮的尸體、戰友被刺刀挑翻時的慘叫,撤退路上餓殍遍野,有的弟兄走著走著就倒在雪地里沒了氣息——這些記憶,像刀子似的天天扎著他們。
陸銘凡蹲下來,撿起地上的斷槍,輕輕放在陳二狗面前,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那是南京陷空前,他和連隊弟兄在玄武湖邊拍的,照片里的人都笑著,背后是沒被戰火破壞的城墻,三排長沙子睿還摟著陳二狗的肩膀,一臉憨笑。“我知道大家難,”他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南京城破那天,三排長沙子睿為了掩護老百姓撤退,被鬼子的機槍掃成了篩子,他最后喊的不是‘救命’,是‘讓老百姓先走’”
他指著地圖上“武漢”兩個字,語氣陡然堅定:“鬼子占了南京,現在想吞武漢——武漢要是丟了,長江以南就全成了鬼子的天下,咱們湖南、四川的爹娘,遲早都要遭南京百姓的罪!九江現在聚了1萬多弟兄,再加上咱們,人多了,槍多了,才能跟鬼子拼!第九戰區說了,只要到九江,棉衣、糧食管夠,還能給咱們配迫擊炮——咱們得把丟在南京的臉面,在武漢給掙回來!咱們得讓鬼子知道,中國人沒那么好欺負!”
老趙拄著斷槍桿,一瘸一拐地走到供桌前,他看著那些還在抹眼淚的士兵,突然提高了聲音:“弟兄們,俺知道你們疼!俺這條腿沒了,俺也疼!可疼有啥用?疼能把親人換回來嗎?能把南京搶回來嗎?不能!只有跟著陸長官,跟著大部隊,把鬼子趕出中國,咱們才能給親人報仇,才能讓活著的人有個安穩日子!想回家的,俺不攔著;想報仇、想守著家國的,跟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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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狗看著照片里的沙子睿,又看了看老趙空蕩蕩的褲腿,慢慢撿起地上的斷槍,抹了把眼淚:“俺不回家了!俺要去九江,俺要替俺哥、替沙子報仇!”王大壯也站了起來,把家書小心翼翼地揣回懷里:“俺也去!俺要看著鬼子被打跑,給俺娘和媳婦一個交代!”
接下來兩天,陸銘凡帶著隊伍一邊躲避日軍巡邏隊,一邊收攏散兵。在山坳里遇到三十幾個帶傷的炮兵,他們丟了炮,卻抱著幾發炮彈不肯扔,說“到九江就能配上炮,就能炸鬼子”;在河邊碰到通訊兵王小滿,他背著損壞的電臺,手里攥著半本密碼本,說“聽說九江有新電臺,俺得去幫忙架線,讓前線的弟兄能聯系上家里”。隊伍從二百多人,慢慢擴到了三百多人。
出發去九江的清晨,陸銘凡把南京的照片貼在胸口,手里舉著老趙找回來的殘破國旗——旗角還沾著南京城墻的磚屑。“弟兄們,”他聲音洪亮,像穿透晨霧的號角,“九江集結點1萬2千弟兄等著咱們,三個集結點3萬弟兄等著匯合!目標九江,咱們武漢會戰見!”
隊伍沿著山路出發,腳步聲在山林里格外清晰。每個人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有的一瘸一拐,有的懷里還揣著親人的照片或家書,但眼神里沒了之前的空茫和絕望。他們知道,前面要走幾百里山路,可能會遇到鬼子,可能會挨餓,甚至可能會犧牲,但他們不再是孤單的、崩潰的散兵——他們有了方向,有了要守護的東西,更有了要報仇的決心。
遠處長江的水聲隱約傳來,像在為這支重新振作的隊伍伴奏。此時的九江,長江岸邊已搭起臨時軍營,新到的步槍、迫擊炮正從火車上卸下來,1萬2千多殘部經過休整,正等著更多弟兄匯合。一場保衛武漢的大戰,即將在長江兩岸拉開序幕,而陸銘凡和他的三百人小隊,正朝著這場大戰的核心,堅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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