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店的暮色裹著硝煙,像一塊沉重的灰布壓在陣地上。焦土被炮火翻犁了一遍又一遍,露出下面發(fā)黑的土層,斷墻殘垣間,日軍的“太陽旗”和中國軍隊的殘破軍旗隔百米對峙,風(fēng)一吹,都像隨時會折斷。陸銘凡剛從前沿戰(zhàn)壕爬回來,軍褲膝蓋處被彈片撕開個大口子,露出的皮肉上沾著焦土和血——這是日軍今天的第八次沖鋒,剛被打退,陣地上的士兵又少了五個。
通信兵小李抱著一卷油紙,連滾帶爬地沖過來,嗓子啞得像破鑼:“副團(tuán)長!師部……師部的傳令兵!從大場那邊繞過來的,人快不行了!”
陸銘凡心里一緊,跟著小李往戰(zhàn)壕深處跑。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蜷縮在沙袋后,胸前的“98師”番號布被鮮血浸透,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卷油紙。見陸銘凡過來,他掙扎著抬起手,把油紙遞給他,嘴里擠出幾個字:“夏……夏師長令……撤……撤往南京……”話音未落,頭一歪,沒了氣息。
陸銘凡接過油紙,指尖觸到的全是血和汗。借著戰(zhàn)壕里的馬燈,他展開紙卷——字跡是師部作戰(zhàn)科的手筆,卻蓋著師長夏楚中的朱紅私章,墨跡邊緣被汗水暈開,顯見是倉促寫就:
“陸銘凡:密。淞滬防線已于十月十六日全面后撤。日軍第11師團(tuán)突破吳淞,第13師團(tuán)攻陷寶山,正沿京滬鐵路南下,意圖合圍羅店、大場一線殘部。你部(第98師3營)堅守羅店二十三日,傷亡逾七成,已超額完成阻擊任務(wù)。現(xiàn)令:即刻放棄羅店陣地,率可戰(zhàn)之兵沿秦淮河支流西撤,經(jīng)秣陵關(guān)、江寧向南京集結(jié),參與首都城防。沿途避開日軍主力,收攏潰散友軍。日軍無線電監(jiān)聽嚴(yán)密,此令僅傳你一人,抵南京后向軍政部報備。夏楚中,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十七日。”
“傷亡逾七成……”陸銘凡的指尖抖了一下,紙卷邊緣被捏得發(fā)皺。他抬頭望向陣地——3營初到羅店時,滿編420人,現(xiàn)在能拿槍的只剩不到100人,連炊事班的伙夫都端著步槍上了前線。戰(zhàn)壕里,傷員們擠在貓耳洞里,有的腿被炮彈炸斷,用破軍服裹著,血順著褲管往下滴;有的被毒氣熏得睜不開眼,卻還在摸索著往步槍里壓子彈。
“副團(tuán)長,師部……說啥了?”小李湊過來,眼里滿是期待,他以為是援兵的消息。這些天,士兵們靠著“師部援兵快到了”的信念撐著,沒人想過“撤退”——羅店是淞滬的門戶,丟了羅店,日軍就能直撲南京,可他們不知道,整個淞滬防線已經(jīng)垮了。
陸銘凡把油紙卷重新裹緊,塞進(jìn)貼身的衣袋里,那里還揣著陣亡士兵的花名冊,上面的名字劃掉了一大半。“沒啥,”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聲音沙啞,“師部知道咱們打得苦,讓咱們再撐兩天,后續(xù)部隊就到了。你去告訴炊事班,把剩下的罐頭都煮了,給弟兄們改善伙食。”
小李應(yīng)聲跑開。陸銘凡轉(zhuǎn)身往地道口走,剛到張家祠堂的斷壁后,就撞見了李若曦。她的白大褂上沾著血和藥漬,手里的藥箱空了大半,顯然是剛給重傷員換完藥。“師部的信?”她問,目光落在他緊繃的臉上——這些天,她見過他打勝仗的興奮,見過他搶回傷員的急切,卻從沒見過他這么沉重的樣子。
陸銘凡點了點頭,卻沒多說。師部的命令里寫著“僅傳你一人”,他不能冒險——羅店的仗打了二十三天,士兵們拼的就是一口氣,要是知道“防線撤了”“要放棄羅店”,那口氣一泄,不等日軍來攻,陣地就先亂了。
“是……要撤嗎?”李若曦輕聲問,聲音里帶著顫抖。她剛從地道里出來,里面躺著二十多個重傷員,有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卻還在問“啥時候反攻”,她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們,他們死守的陣地,可能要丟了。
陸銘凡避開她的眼神,往地道里走:“還沒定,師部在調(diào)整部署。”他的話像根刺,扎得自己心口疼。他知道,“調(diào)整部署”是假,“不得不撤”是真——98師在羅店拼光了兩個團(tuán),友軍第18軍、第67師也傷亡慘重,日軍的坦克和重炮像潮水一樣涌來,再守下去,就是全軍覆沒。
鉆進(jìn)地道主道,空氣里混雜著硝煙、汗味和傷口的血腥味。張磊正蹲在一旁,和幾個老兵研究著日軍的布防圖,地上擺著幾枚沒來得及埋的地雷。“副團(tuán)長,你看!”張磊指著圖上的日軍炮兵陣地,眼里閃著光,“今晚咱們從地道繞過去,炸了他們的九二式步兵炮,明天就能反沖鋒,把羅店奪回來!”
陸銘凡走過去,蹲在布防圖旁,指尖點在日軍的陣地位置,心里卻在盤算著撤退的路線。張磊是3營的老人,從上海打到羅店,親手埋了十幾個兄弟,他比誰都想守住羅店,可他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守不住了。
“今晚不炸了。”陸銘凡故作輕松地說,“弟兄們太累了,先休息一晚。你帶兩個人去清點地道里的糧食和水,再檢查一遍右岔地道的出口——日軍最近在西側(cè)增兵,別讓他們發(fā)現(xiàn)咱們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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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磊雖然有些失望,卻還是點頭應(yīng)下:“好!我這就去!”他起身時,陸銘凡看到他胳膊上的繃帶滲著血,那是昨天拼刺刀時被日軍劃的,他卻從沒喊過疼。
等張磊走后,陸銘凡摸了摸衣袋里的油紙卷,上面的“夏楚中”私章硌著他的皮膚。他知道,從接到這道命令開始,一場暗中的突圍就已經(jīng)注定——他們必須放棄用鮮血染紅的羅店,沿著秦淮河往南京撤,不是逃,是為了保存最后一點力量,在南京城墻上,再和日軍拼一次。
夜色漸深,地道里的火把漸漸熄滅。陸銘凡躺在干草上,耳邊傳來士兵們的呼吸聲,有的粗重,有的微弱,那是傷員在忍痛。他悄悄起身,走到右岔地道的出口,掀開木板往外看——破廟的輪廓在夜色里隱約可見,秦淮河的水聲順著風(fēng)飄過來,那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他攥緊拳頭,心里有了主意:明天一早,就以“偵察日軍側(cè)翼”為由,讓趙虎和周正去探路,等摸清了路線,就帶著能戰(zhàn)的士兵,借著夜色往南京撤。至于剩下的人,讓張磊帶著留守地道,制造堅守的假象——這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最無奈的辦法,為了能讓更多人活著到南京,他必須這么做。
回到干草上,陸銘凡閉上眼睛,衣袋里的油紙卷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他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他們就要離開羅店了,離開這座埋了無數(shù)兄弟的“血肉磨坊”,但他發(fā)誓,只要他們能活著到南京,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打回來,把日軍趕出這片用鮮血換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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