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是來躲雨的。”金毛很自然地接過了話頭,“這位大哥,既然遇到了,那我們一起?等明早雨停了我們就走。”
“雨下了太久了,”男人微微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走不走得了。”
金毛和他又攀談了幾句,教授拉著我到一邊,開始生火。期間我幾次給教授疑惑的眼神,他都按了按我的手背,沒有給我答疑解惑。
雖然蒙古包里還是挺潮濕的,但感謝現代科技,我們很快把火點了起來。金毛把他也請到火堆旁,我們幾個人坐在一起烤火,顯得地方都擁擠了幾分。
我自然不敢靠近那個男人,就和教授緊緊靠在一起。我們幾個都是隨便找了點東西墊屁股,教授坐得高一點,我坐得低一點,他看出來我害怕,放任我幾乎半個人都賴在了他的腿邊。
金毛和那個男人坐的是同一張矮桌,金毛時不時和他聊兩句,有的時候他也自己起個話頭,越聊話越多,倒也沒有讓氣氛冷下來。我不敢說話,只敢坐在旁邊聽,從他帶著口音的里,倒也是聽明白了他身上發生了什么事。
男人叫蘇合,是個牧民。最近是夏季牲畜轉場的時候,他有一整個羊群,前幾天剛從冬營地出發,和他的堂弟一起趕著羊群轉去夏季牧場。
牧羊其實也是個技術活,羊群是認頭羊的,一般控制住頭羊,有牧羊犬和騎手的幫忙,即便是有一兩頭掉隊了,也能迅速地追回來。
一般轉場需要二至三天,在他們出發的時候天氣還是很不錯的,結果走到一半不大不小下了場雨,打了幾聲雷。羊群有些受驚了,等到兩人把羊重新聚攏起來的時候,發現少了差不多五頭。
羊是很貴的,他們的羊還是什么特殊引進的品種,一頭可以賣到兩千五左右。丟了五頭羊那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損失了,蘇合當機立斷讓堂弟繼續走,自己帶著狗去追羊。
他策馬向著猜測的方向趕了幾步,果然在潮濕的草地上看見了一片混亂的羊的足跡。羊受驚一般也不會全部四散跑開,而是還會貼在一起移動。蘇合想五頭羊應該都在附近,就揚鞭追了上去。
結果越走越發覺有些不對,羊的足跡本來是混亂的一團團的,后面就變成零星的幾個,像是羊在草地上跳了一個大跳,完全越過了中間的地面,再從遠方落下。
或者也像是小孩在擺弄著手里的動物玩具,它不會讓動物“走”過去,相反,則是提著它們越過一段路,直接達到它想要它們去的地方。
蘇合其實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他說“我覺得不大好,大概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又嘆氣,不知道哪來的這么多口水,噗噗地噴到了火堆里,“但是羊,羊是命根子。”
他于是繼續按著時斷時續的腳印向前追,忽然,他看見不遠的地方草叢里有一簇白色,半圓的形狀,隨著他過去,那白色越來越清晰,并且不只是一個,而是很多個,在微微顫動著,看起來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的羊背。
“我沖過去了,結果那里是個坡,”他打著手勢講,“很陡,有這么高,兩個我差不多,”他比劃了一下,我想大概是兩三米的高度,“我們沒有那么高的羊,你們有嗎?”
兩三米高的羊?怎么可能。我們都沒有接話,我幾乎能肯定,他看到的,在陡坡處一顫一顫地引誘著他策馬前來的,絕不是羊。
他也并不是一定要個答案,過了一會他“嗯,嗯,我想應該是。”這樣說了一句,又自己講了下去。
那之后他直接從斜坡滑了下來,回頭再看,那里沒有斜坡,沒有羊群,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什么也看不到了。
更倒霉的是,馬的腿摔壞了,根本站不起來。在草原上骨折對于馬來說是很難痊愈的,他現在顯然迷路了,也沒條件去給它治。他心疼自己的坐騎,扯下來一些布料給馬包上,想要找一找有沒有人能幫忙。
按照蘇合說的,他帶了足夠的酒和干糧,純靠走,應該也每天能走個十來公里。我之前查過,冬夏牧場之間大約只有一百公里的直線距離,大家都按照這條線遷徙,如果是在不停地靠近夏季牧場,應該多少會遇到同路人的。
但是他一個活人的影子都沒見到,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部是蒼茫的野草瘋長。
不知走了幾天,天氣越來越糟糕,他看見了這處蒙古包可以躲避,就暫時在里面躲雨。我們來的時候他還在披著在這找到的毯子睡覺,一時間也沒有意識到是人來了這里,這才鬧出最開始的那一幕來。
“你不是帶了狗嗎,”金毛說,“我們來的時候好像也沒看見狗?”
“放他走了,”蘇合擺擺手,“難道讓它和我一起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