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決斷,蘇悅便不再猶豫。次日,她便開始著手處理蘇玉瑾的訂單。
送來的紫檀木料被打磨得光滑如鏡,木質堅硬,紋理細膩,透著深沉的紫黑色光澤,本身便是一件難得的藝術品。絲線亦是上品,顏色飽滿,光澤瑩潤。
蘇玉瑾指定的題材是“梅蘭竹菊”四君子,要求繡在四方硯屏之上。這題材常見,卻也最考驗繡者的功力與心境。尋常繡娘多追求形態逼真、色彩艷麗,但蘇悅知道,蘇玉瑾那般自詡清高的讀書人,要的絕非表面的繁華,而是內在的“風骨”。
她沒有立刻下針。而是先將四塊紫檀木料置于窗前,每日觀察其在不同光線下的紋理變化,感受木料本身的呼吸與韻律。同時,她開始繪制草圖。
這一次的草圖,與她之前繡在粗布上的寫意風格有所不同。她依舊追求神韻,但構圖更為嚴謹,細節更為精致。梅,不再是雪中孤枝,而是老干虬勁,新蕊初綻,著重表現其凌寒不屈的生機;蘭,并非空谷獨幽,而是生于石縫,葉片舒展,花瓣輕盈,突出其身處逆境而芳華自現的清貴;竹,取其雨后新篁,節節攀升,枝葉帶露,彰顯其虛心勁節、蓬勃向上的力量;菊,則是籬下傲霜,花瓣卷舒有致,色彩清雅不俗,體現其淡泊寧靜、孤標傲世的品格。
每一幅草圖,她都反復修改,力求在方寸之間,蘊含無限的意境與力量。
繪制草圖的同時,她開始處理絲線。她沒有直接使用,而是取來一小盆清水,再次動用了靈泉。這一次,她引導出的泉水量比之前浸泡“廢料”時稍多,小心翼翼地融入水中,然后將那些絲線分批浸入。她不敢浸泡過久,怕改變絲線本身的物理特性引人懷疑,只求能讓絲線纖維得到一絲靈泉的滋養,使其更具韌性、光澤,并能更好地承載她融入針法的“靈韻”。
準備工作就緒,已是五日后。
蘇悅凈手焚香(用的是她自己制作的、含有靈泉滋養草藥的安神香),在窗邊光線最好的地方設下繡架,將第一塊紫檀木料固定好。
她拈起一根浸泡過的墨綠色絲線,穿針引線。指尖那縷內息悄然流動,凝聚于針尖。落針的瞬間,她心神合一,全部意念都灌注于指尖,引導著絲線,沿著早已爛熟于心的蘭草輪廓刺下。
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那被靈泉滋養過的絲線仿佛與她心意相通,針腳的走向、絲線的轉折,都變得異常順暢精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微不可察的、清涼的氣息,正隨著她的針尖,悄然融入繡品之中。
她繡得很慢,一天下來,或許只完成幾片蘭葉。但每一針都傾注了她的心血與對“風骨”的理解。那蘭草在她指尖,仿佛真的活了過來,葉片看似柔軟,卻內蘊錚錚鐵骨;花瓣看似嬌嫩,卻透著不容褻瀆的孤高。
春桃在一旁伺候,看得幾乎癡了。她只覺得小姐這次繡的東西,與以往又有些不同。具體哪里不同,她說不上來,只覺得那蘭草像是活的,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仙氣”,讓人看著心里就靜了下來。
十日后,第一方“空谷幽蘭”硯屏完成。
蘇悅輕輕舒了口氣,退后一步端詳。紫檀木深沉的底色上,一叢蘭草悄然綻放,線條流暢,形態飄逸,更難得的是那股子仿佛要透木而出的清靈之氣與孤芳自賞的意蘊。這已不僅僅是一件繡品,更像是一幅凝聚了創作者精神氣韻的立體畫作。
她小心翼翼地將硯屏收起,開始繡制第二幅“傲雪寒梅”。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她更加得心應手。靈泉的滋養,內息的輔助,讓她對針線的掌控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那寒梅的老干蒼勁,梅花疏落,尤其是花瓣邊緣那若有若無的“雪意”,被她以極細的銀白絲線,通過微妙的內息控制,繡出了晶瑩剔透、仿佛隨時會融化的質感,與紫檀木的深沉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更凸顯了梅之傲骨。
就在蘇悅潛心于繡制之時,小梅帶來了一個消息:三少爺蘇玉瑾前兩日在與同窗詩酒唱和時,因一句詩詞見解不同,與人發生了爭執,對方家世顯赫,言語間頗多譏諷,讓蘇玉瑾很是下不來臺,回府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連書房都砸了。
蘇悅聞言,手中針線微微一頓,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果然。蘇玉瑾那般心高氣傲又敏感自卑的性子,在外受了氣,回來定然要找地方發泄。而他這突然“看重”自己手藝、強塞訂單的行為,恐怕也與此有關——他是想借她的繡品,在同窗面前挽回顏面,證明相府門風清貴,連庶妹都有如此不凡的技藝。
壓力,更大了幾分。
但蘇悅心中并無畏懼,反而升起一股豪情。
你想借我揚名?
那我便讓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錦心繡口,紫檀生輝!
她重新低下頭,目光更加專注,指尖銀針飛舞,帶著一往無前的銳利與沉靜。
“疏影橫斜”、“虛心勁節”、“采菊東籬”……一方方硯屏在她手下逐漸成型,每一幅都傾注了她對“君子之道”的理解,更融入了靈泉賦予的那份超然靈韻。
她要在祭祖之前,將這四方硯屏,完美地呈上去。
這不僅是為了交差,更是她在這丞相府中,打響的又一場無聲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