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在蘇悅耐心地等待中悄然成熟。
那株得了靈泉滋養(yǎng)的玉蘭,在一個霧氣初散的清晨,終于完全綻放。五片玉白色的花瓣舒展如蝶翼,嫩黃的花舌點綴其中,幽冷清遠的香氣仿佛有了實質(zhì),在清冷的空氣里凝而不散,將這一小方荒蕪天地都浸染得高雅出塵。
蘇悅沒有動它。她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在清晨人跡罕至時,來到這廢棄角落,對著那株蘭花靜靜站立片刻,仿佛只是在欣賞這冬日里難得的生機。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半舊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比甲,發(fā)間只簪著一支素銀簪子,整個人清減素雅,卻因靈泉滋養(yǎng),肌膚瑩潤,眉眼間那股沉靜的氣度,與這株空谷幽蘭竟有幾分奇異的契合。
她知道,蘇文淵有個習慣,若遇朝務(wù)煩心或心中有所籌謀時,喜歡在清晨獨自到后園僻靜處散步沉思。而根據(jù)小梅這幾日留心打探來的消息,父親這兩日似乎正因為吏部李尚書壽禮之事,頗有些煩惱。
她在賭,賭蘇文淵今日會走到這里,賭他會被這超乎尋常的蘭香吸引。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氣浸入肌骨。蘇悅攏了攏衣襟,體內(nèi)那縷微弱的內(nèi)息自行流轉(zhuǎn),驅(qū)散著寒意,讓她能保持姿態(tài)的從容。
終于,遠處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沉穩(wěn)而略帶凝滯。
蘇悅心神一凜,立刻垂下眼睫,做出全神貫注欣賞蘭花的樣子,指尖還無意識地虛撫著一片蘭葉,姿態(tài)自然,毫無做作之態(tài)。
腳步聲在她身后不遠處停下。
一股帶著檀香和墨汁氣息的、屬于中年男子的威壓感隱隱傳來。蘇悅能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以及她身前那株蘭花上。
寂靜持續(xù)了數(shù)息。只有清幽的蘭香在空氣中浮動。
“……嗯?”一聲略帶訝異的低吟自身后響起。蘇文淵顯然被這株品相絕佳、香氣非凡的玉蘭吸引了全部注意,“這是……寒玉素心?”
蘇悅仿佛這才驚覺身后有人,慌忙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與無措,看清來人后,更是露出一絲畏懼,連忙低下頭,屈膝行禮,聲音細弱帶著顫音:“女、女兒給父親請安。不知父親在此,驚擾了父親,請父親恕罪?!?/p>
她將原主那種面對父親時固有的膽小怯懦模仿得惟妙惟肖。
蘇文淵的目光在她蒼白(刻意未用靈泉完全修復(fù)臉色)卻難掩清麗姿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才想起這個女兒是誰,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那株蘭花上。
“這蘭花,是你在此處發(fā)現(xiàn)的?”蘇文淵的聲音帶著慣常的威嚴,卻也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熱切。他上前幾步,仔細端詳著那株玉蘭,越看眼中驚異之色越濃。這品相,這香氣,分明是極品寒蘭中的異種“寒玉素心”,早已絕跡多年,竟會出現(xiàn)在他府中這荒廢角落?且看這長勢,竟是欣欣向榮!
“回父親,”蘇悅低著頭,聲音依舊怯怯的,“女兒前些日子病中煩悶,偶然走到此處散心,發(fā)現(xiàn)這幾株蘭草快要枯死了,心中不忍,便……便每日過來澆點清水,沒想到……沒想到它們竟活了過來,還開了花?!彼脑捳Z半真半假,將靈泉之功歸于“每日清水”。
蘇文淵聞言,看向蘇悅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他這個六女兒,印象中一直是驕縱蠢笨、上不得臺面的,何時有了這般憐花惜草、靜心養(yǎng)護的耐心?而且,能將瀕死的珍品蘭草救活,這豈是尋?!皾颤c清水”能做到的?
他心中疑竇叢生,但眼前這株實實在在、品相絕佳的“寒玉素心”讓他無暇深究。李尚書壽禮的難題,似乎迎刃而解了!這株蘭花送上去,必定能投其所好,大大長了他的臉面!
“嗯,”蘇文淵壓下心中情緒,語氣緩和了些許,“你倒是有心??磥聿×诉@一場,性子也沉靜了不少?!彼D了頓,狀似隨意地問道,“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蘇悅心中微動,知道這是父親難得的關(guān)注,她不能表現(xiàn)得過于急切,也不能再是原主那般無知。
“回父親,女兒病中無力,多半時間只是躺著休養(yǎng)。偶爾精神好些,便看看《女誡》、《千字文》,或者……或者做點針線活計,打發(fā)時間。”她回答得小心翼翼,卻條理清晰,提及看書和針線時,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閨閣少女的靦腆與認真。
蘇文淵有些意外。《女誡》、《千字文》?他記得柳氏曾抱怨過,這個六女不愛讀書,繡工更是粗陋??裳矍斑@女兒,言語雖怯懦,卻并無往日的浮躁,提及書本針線,也無排斥之意。
難道真是病了一場,轉(zhuǎn)了性子?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株蘭花,又落在蘇悅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脖頸的側(cè)影上。這個一向被他忽視的女兒,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既喜歡看書習字,是好事?!碧K文淵難得地說了句勉勵的話,“回頭我讓你母親給你送些筆墨紙硯過去。這蘭花……”他沉吟片刻,“為父甚喜,便移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