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被錢嬤嬤拾去的素帕,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小石子,并未立刻激起驚濤駭浪,卻在深不見底的后宅中,漾開了一圈極細微、卻不容忽視的漣漪。
兩日后,一個面相和善、衣著體面的小丫鬟來到了蘇悅這偏僻的小院。她是老太太佛堂里伺候的二等丫鬟,名叫青杏。
“奴婢給六小姐請安。”青杏規矩地行禮,語氣不卑不亢,帶著佛堂侍奉之人特有的寧靜氣息,“老太太前兒個偶得一方繡帕,瞧著上面的蘭草有幾分意趣,聽聞是六小姐的手筆,便想問問,小姐近來身子可好些了?若有精神,可否再繡些清雅的小品,供于佛前?”
春桃和小梅站在蘇悅身后,聞言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自家小姐。
蘇悅靠坐在窗邊的舊椅上,身上蓋著那床洗得發白的薄被,聞言抬起蒼白的臉,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受寵若驚又有些虛弱的笑容:“勞祖母掛心,孫女兒身子已好些了。只是手藝粗陋,恐污了祖母的眼,更不敢褻瀆佛祖。”
青杏微微一笑:“六小姐過謙了。老太太說,繡品貴在心誠,不在技藝繁復。那方帕子雖簡,卻有一股子難得的清凈氣,正合佛緣。”她頓了頓,又道,“老太太還吩咐了,小姐身子弱,需要靜養,若答應繡制,一應所需絲線布料,皆可從她庫房里支取,不必勞動夫人那邊?!?/p>
最后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蘇悅心中微微一動。老太太此舉,既是恩典,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回護,隱隱隔開了柳氏可能伸過來的手。
“既是祖母不嫌棄,孫女兒定當盡心?!碧K悅微微頷首,聲音輕柔卻清晰。
青杏福了福身子:“那奴婢便回去復命了。稍后會有人將料子絲線送來。”說完,她便安靜地退了出去。
人一走,春桃幾乎要跳起來,激動地壓低聲音:“小姐!老太太!老太太注意到您了!”
小梅也滿臉興奮,搓著手不知該說什么好。
蘇悅臉上那抹虛弱的笑容漸漸斂去,恢復了一貫的沉靜。她輕輕摩挲著薄被粗糙的邊緣,眼神清明如水。
“不過是借佛前供奉之名,給了個機會罷了?!彼溃澳芊褡プ?,還得看我們自己。”
老太太久經世故,豈會因一方粗陋繡帕就真正看重她?更多的,或許是一種對后宅平衡的微妙調節,或是對柳氏獨大的一種無形敲打,亦或,真的只是一時興起,看中了那點“野趣”和“清凈氣”。
無論緣由如何,這確實是她目前能接觸到的最好機會。
很快,老太太庫房的人便送來了東西。并非多么名貴的綾羅綢緞,只是幾塊質地上乘的素白杭綢和細棉布,絲線顏色也多是青、灰、白、赭等素凈之色,但品質遠非蘇悅之前用的那些可比。
蘇悅沒有立刻動手。她先讓春桃將料子用清水浸泡,除去漿性,使其更加柔軟服帖。又花了整整一日的時間,對著那些絲線配色,在廢布上反復試驗,直到心中有了完整的構圖。
她決定繡一幅《青蓮圖》。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高潔,最是契合佛理。她沒有選擇繁復的并蒂蓮或盛開的紅蓮,只勾勒了一枝半開的青蓮,亭亭立于水波之中,旁邊襯著兩片舒展的荷葉,水波用極細的銀灰色絲線以虛針表現,若有若無。
這一次,她沒有再刻意隱藏實力。身體的恢復讓她對手指的掌控更為精準,上乘的料子和絲線也讓她得以施展更多技巧。她運用了套針、搶針等多種針法,表現花瓣的輕盈脈絡和荷葉的舒展卷曲,尤其在表現青蓮那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清冷氣質上,下足了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