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石、陳寶倉、朱諶之三人在馬場町刑場英勇就義的消息,如同一聲沉悶的驚雷,在臺灣島上空滾過,旋即被當局嚴密的信息封鎖所壓制。公開報道寥寥數語,定性為“共諜伏法”,試圖將這場悲壯的犧牲涂抹成一次簡單的“肅清”勝利。然而,真相與悲憤,如同地火,在暗流中洶涌奔騰,終將尋找出口。
對于剛剛從保密局魔掌中僥幸脫身、但仍處于嚴密監視下的聶曦而言,老師的犧牲,不是通過報紙,而是通過一種更殘酷、更直接的方式感知到的。
噩耗與傳承
那是一個暴雨初歇的午后,空氣潮濕而凝重。聶曦按照“規定”,前往指定的警察局報到。在辦理繁瑣的登記手續時,他無意中瞥見一名警員桌上攤開的一份內部簡報,上面赫然印著“吳石等三犯已于今晨明正典刑”的刺目標題。時間、地點,分毫不差。
一瞬間,聶曦感覺周圍的空氣被瞬間抽空,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和顏色。他死死扶住冰冷的柜臺邊緣,指甲深深掐入木頭,才勉強沒有倒下。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噩耗以如此確鑿的方式呈現在眼前時,那巨大的、真實的沖擊力,依然幾乎將他徹底擊垮。
老師……終究還是走了。帶著未竟的理想,帶著一身傲骨,倒在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完手續,如何走出警察局,如何回到那間狹小、隨時可能被監聽的小屋的。他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機械地移動著。關上門,拉上窗簾,他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黑暗中,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奔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劇烈的慟哭,肩膀因極度的壓抑而劇烈顫抖。老師的音容笑貌,最后的囑托,刑場上想象的慘狀,交織在一起,撕裂著他的五臟六腑。
然而,在這極致的悲痛中,一個聲音,如同穿透層層迷霧的燈塔之光,在他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地回響起來,那是老師被捕前,在書房里,將那份重如泰山的微縮膠卷交給他時,那凝重而充滿托付的話語:
“仲曦……我若有不測,你,就是‘密使二號’!”
“沉潛待機……保護好這‘火種’……活下去,見證!”
這聲音,像一盆冰水,澆醒了他。悲痛不能解決問題,沉淪更是對老師犧牲的最大辜負!老師用他的死,為自己、為組織換來了這彌足珍貴的、潛伏下來的機會。自己肩上,背負著老師未竟的使命,背負著那枚用生命守護的、至關重要的微縮膠卷,背負著“密使二號”的責任!
他猛地擦去臉上的淚水,眼中燃燒起一種混合著悲痛、憤怒與無比堅定的火焰。活下去,不是為了茍且,而是為了戰斗!為了繼承!
絕境中的指令
就在聶曦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努力重新凝聚意志力的時候,一個極其微弱、卻至關重要的信號,穿透了層層封鎖,抵達了他的身邊。
幾天后,在一次看似尋常的、前往菜市場購買食物的過程中,按照極其隱秘的、只有最高層級才掌握的備用聯絡方式,他在一個約定好的死信箱(一處破舊墻壁的縫隙)中,發現了一個用特殊藥水書寫、需要顯影才能閱讀的微型紙條。
紙條上的內容極其簡短,使用了最高級別的密碼:
“風鈴草已凋零。園丁犧牲。現命你為新的‘園丁’,即刻起,轉入‘冬眠’狀態,執行‘深根’計劃。首要任務:絕對安全。次要任務:評估環境,甄別可靠種子,嘗試重建‘花園’。無緊急情況,保持靜默。春雷響時,自會聯系。保重。”
這短短的幾行字,信息量巨大:“風鈴草”是吳石的代號,“凋零”意味著犧牲;“園丁”是負責人的代號;“冬眠”指轉入最深度的潛伏;“深根”計劃就是重建組織;“花園”指臺灣工委(臺工委);“春雷”指未來的反攻信號或上級主動聯系。
這封來自上級的指令,雖然簡短,卻如同暗夜中的北斗星,為身處絕境、方向迷茫的聶曦指明了道路。它確認了老師的犧牲,也正式將重建臺工委這副千鈞重擔,壓在了他的肩上。沒有歡呼,沒有儀式,只有沉甸甸的責任和無比兇險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