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的攻心毒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確實在吳石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然而,這波瀾并非如谷正文所期盼的那樣——是心理防線的崩潰與瓦解——而是在經(jīng)歷了一番痛苦的精神涅盤后,化作了一種更為深沉、更為決絕的力量。陳寶倉那飛蛾撲火般的“自首”,非但沒有成為壓垮吳石的最后一根稻草,反而像一面鏡子,照見了人性中最為璀璨的光輝,也讓吳石對自己的信仰和使命,有了更深一層的領(lǐng)悟。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谷正文明顯加強了審訊的力度和頻率。他不斷地、變換著方式提及陳寶倉的“自首”,描繪其“處境艱難”,暗示其可能因吳石的“不合作”而面臨“最嚴重的后果”。他時而威逼,時而利誘,試圖擴大那道他自以為在吳石心理防線上撕開的裂痕。
然而,他失望地發(fā)現(xiàn),吳石的表現(xiàn)與他的預(yù)期大相徑庭。吳石不再有明顯的情緒失控,他恢復(fù)了以往的沉靜,甚至比之前更加泰然。對于谷正文的所有指控和暗示,他或報以沉默,或僅以“我對此一無所知”、“陳將軍之事,請依法辦理”等寥寥數(shù)語應(yīng)對。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起波瀾,仿佛已看穿了谷正文所有的把戲,又仿佛已將個人的生死榮辱全然置之度外。
這種異常的平靜,讓谷正文感到極度不安和煩躁。他感覺自己精心射出的一箭,仿佛射入了虛空,那種無處著力的感覺讓他抓狂。時間一天天過去,上峰的壓力與日俱增,而案子卻毫無進展,這讓他焦灼萬分。
絕望邊緣的攤牌
這天下午,一場漫長而毫無結(jié)果的審訊后,谷正文的耐心終于消耗殆盡。他揮退記錄員,審訊室里只剩下他和吳石兩人。壓抑的寂靜中,只有燈泡發(fā)出的微弱嗡嗡聲。谷正文猛地站起身,煩躁地在房間里踱了幾步,然后停在吳石面前,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眼中布滿了血絲,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挫敗感:
“吳石!你到底要頑固到什么時候?!陳寶倉為你把命都豁出去了!你就忍心看著他為你陪葬嗎?!你以為你的沉默很英雄嗎?我告訴你,你這是自私!是懦弱!你是在用你朋友的鮮血,來染紅你那可笑的‘氣節(jié)’!”
他的聲音在空蕩的審訊室里回蕩,充滿了無力與憤怒。
吳石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谷正文吼完,胸膛劇烈起伏地喘著粗氣時,吳石才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谷正文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
石破天驚的轉(zhuǎn)折
就在谷正文以為又將迎來一陣沉默或是無力的辯解時,吳石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淺,卻意味深長的弧度。那不是一個失敗者的苦笑,也不是絕望者的嘲諷,而是一種……洞悉一切后的坦然,甚至帶著一絲悲憫的釋然。
審訊室里昏暗的燈光下,那抹微笑,顯得如此突兀,又如此驚心動魄。
谷正文愣住了,他預(yù)想了吳石的各種反應(yīng),唯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微笑。
然后,他聽到吳石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平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面:
“谷處長,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提及陳寶倉將軍……告訴我他如何‘自首’,如何‘頂罪’,處境如何‘危險’……”
吳石微微停頓,目光如炬,直視著谷正文:
“你是不是覺得,我吳石是個重情義的人?所以,想用陳將軍的安危,作為撬開我嘴巴的……最后一把鑰匙?”
谷正文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猛地一跳!吳石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shù)刀,直接剖開了他內(nèi)心最隱秘的算計!他張了張嘴,想否認,想呵斥,但在吳石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竟一時語塞。
吳石沒有等他回答,繼續(xù)緩緩說道,語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如果這就是你的目的……那么,谷處長。”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恭喜你。”
“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