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金門之行（第1頁）

寓所深夜的夫妻長談，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港灣，給予了老師吳石至關(guān)重要的精神慰藉與力量。然而，天光微亮，冰冷的現(xiàn)實依舊如鐵壁般矗立在眼前。谷正文的陰影、美軍曖昧的態(tài)度、內(nèi)部日益緊縮的包圍圈，都迫使我們必須更加積極地行動起來，在絕境中尋找縫隙，獲取更具戰(zhàn)略價值的情報，為最終的“爆發(fā)”積蓄更多的籌碼。

機會，有時就隱藏在看似例行公事的任務(wù)之中。

一份關(guān)于外島防務(wù)鞏固情況的定期巡查計劃，被擺上了老師的案頭。按照慣例，作為主管作戰(zhàn)的參謀次長，老師需要定期前往金門、馬祖等前沿島嶼進行視察，以掌握第一手防務(wù)情況，并“激勵士氣”。這次的金門之行，被安排在幾天之后。

這無疑是一個高風險高回報的行動。高風險在于，離開相對熟悉的臺北環(huán)境，深入軍事要塞，人員復(fù)雜，耳目眾多，一舉一動都可能被放大檢視。高回報則在于，可以實地勘察被國民黨視為“反攻前哨”的金門島的防御虛實，獲取最直觀、最真實的情報，這對于驗證和補充我們已掌握的“舟山防御圖”等信息，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這是一個機會，必須抓住。”老師在書房里，指著金門地圖，目光銳利，“但也是一次冒險。聶曦，你隨行，眼睛要亮，腦子要快，記下一切有價值的細節(jié)，尤其是工事強度、火力配系、物資儲備和官兵士氣。”

“是！老師，我明白。”我（聶曦）肅然領(lǐng)命，心知肩上的擔子沉重。金門，這個在后世歷史中充滿傳奇與傷痛的名字，如今將以這樣一種方式呈現(xiàn)在我面前。

出發(fā)當日，天色陰沉，烏云低垂，仿佛預(yù)示著前路的艱險。我們乘坐一架小型軍用運輸機，飛越臺灣海峽。機艙內(nèi)噪音巨大，顛簸不已。老師閉目養(yǎng)神，神色平靜，但我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凝重。我則抓緊時間，最后一次在腦中復(fù)習金門的地形圖和已知的防御部署概況。

飛機降落在尚義機場。跑道周圍，高射炮陣地林立，警戒森嚴。金門防衛(wèi)司令部的將領(lǐng)早已在機場等候，場面看似隆重，卻透著一股公式化的緊張。簡單的歡迎儀式后，我們便直接乘車前往防衛(wèi)司令部聽取簡報。

簡報會上，金防部司令官及參謀人員用激昂的語調(diào)，展示了精心準備的幻燈片和沙盤，大談“固若金湯的防線”、“官兵同仇敵愾的士氣”以及“予來犯之敵重大殺傷”的決心。言辭鏗鏘，數(shù)據(jù)漂亮，儼然一派堅不可摧的景象。

老師認真聽取匯報，不時提問，問題都切中要害，顯得專業(yè)而盡責。但我注意到，在聽到某些過于夸大的戰(zhàn)果預(yù)估和士氣描述時，老師的眼神深處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峻。

簡報結(jié)束后，便是實地視察。我們在一眾將領(lǐng)和警衛(wèi)的簇擁下，乘車前往幾個重點防御區(qū)域。

車隊沿著蜿蜒的公路行駛，窗外是低矮的丘陵、裸露的巖石和稀疏的植被，一片肅殺的景象。首先抵達的是古寧頭一帶的灘岸防御陣地。只見鋼筋混凝土澆筑的碉堡、鐵絲網(wǎng)、軌條砦（反登陸障礙物）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海岸線。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然而，在老師要求下車近距離察看時，問題便開始暴露。一些碉堡的射孔角度存在盲區(qū)，相互之間的火力支援并非無懈可擊；部分鐵絲網(wǎng)已經(jīng)銹蝕；更觸目驚心的是，一些掩體工事的水泥標號明顯不足，甚至能看到澆筑不勻的蜂窩狀孔洞。老師用手杖看似無意地敲擊了幾下工事外壁，傳來的聲音略顯空浮，他眉頭微蹙，但沒有當場點破。

隨后，我們視察了一個營級指揮所和一處后勤補給點。指揮所內(nèi)的通訊設(shè)備略顯陳舊，官兵們雖然軍容整齊，但眼神中缺乏真正的銳氣，更多的是一種疲憊和麻木。在補給點，老師仔細查看了彈藥和糧食的儲備情況，并“隨意”地與幾名基層官兵交談了幾句。官兵們的回答雖然恭敬，但言辭閃爍，對長期駐守孤島、與家人分離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厭倦和憂慮。物資儲備的數(shù)量，也與簡報中的數(shù)據(jù)存在微妙的出入。

中午，我們在守軍食堂與官兵共進簡單的午餐。飯菜粗糙，氣氛沉悶。老師試圖與同桌的士兵交談，詢問他們的家庭和服役情況，士兵們大多拘謹?shù)睾喍袒卮穑狈φ嬲幕訜崆椤Ｄ欠N彌漫在空氣中的壓抑感，與簡報會上描繪的“士氣高昂”形成了鮮明對比。

下午，視察繼續(xù)。我們登上一處高地，俯瞰金門全島防御態(tài)勢。老師拿著望遠鏡，久久凝視著對岸大陸方向，沉默不語。陪同的將領(lǐng)們在一旁指點江山，信心滿滿。而我則利用這個間隙，默默記憶著觀察到的炮位分布、交通壕走向、以及島上關(guān)鍵節(jié)點的布防情況。

傍晚時分，視察結(jié)束。我們謝絕了守軍的晚宴邀請，直接返回機場，搭乘原機返回臺北。

回程的飛機上，老師依舊閉目養(yǎng)神，但緊抿的嘴角透露著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直到飛機平穩(wěn)飛行后，他才緩緩睜開眼，望向窗外下方逐漸變小的金門島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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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艙內(nèi)只有引擎的轟鳴聲。良久，老師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帶著一種看透本質(zhì)的冷靜與沉重：

“聶曦，這一趟，你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老師。”我沉聲回答。

“看似鐵桶陣，旌旗招展，口號震天。”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更深的卻是憂慮，“實則，工事陳舊，漏洞不少；官兵思鄉(xiāng)，士氣低落；物資儲備，亦有水分。外強中干，千瘡百孔啊。”

“是，”我贊同道，“防御體系存在多處軟肋，官兵的戰(zhàn)斗意志遠非宣傳的那般堅定。關(guān)鍵在于，一旦開戰(zhàn)，其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和抵抗意志，值得懷疑。”

“嗯。”老師點了點頭，目光深邃，“這份親眼所見的實情，比一萬份漂亮的報告都有價值。它印證了我們之前的許多判斷。回去后，你要盡快將觀察到的細節(jié)，特別是工事弱點、士氣實況和后勤隱患，整理成一份詳盡的報告。”

“明白，老師。我會盡快完成。”我知道，這份基于實地勘察的情報，對于完善未來的作戰(zhàn)計劃，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

飛機在夜色中降落在松山機場。踏上臺北的土地，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監(jiān)視感再次襲來。金門之行，讓我們看到了對手的虛弱，但也更深刻地意識到自身處境的險惡。我們帶回了寶貴的情報，也可能帶回了額外的風險。

然而，無論是島內(nèi)的暗流洶涌，還是外島的虛張聲勢，都無法動搖我們前行的決心。帶著金門之行的收獲與思考，我們再次投入那無聲卻更加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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