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孝乾索要經費的風波雖暫告一段落,但那筆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其引發的暗流仍在悄然擴散。我們深知,蔡孝乾的貪婪與不安分,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我與老師吳石更加謹慎,幾乎將所有非核心活動降至冰點,全力蟄伏。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危機往往來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是一個周三上午,參謀本部一間小型會議室里,正舉行一場關于近期東南沿海防務態勢的內部研討會。與會者除了老師吳石這位主管作戰的參謀次長,還有幾位相關廳、處的負責人,以及兩位從總政治部特邀來的高級參謀。會議氣氛原本還算正常,圍繞敵情研判、兵力調配等專業議題進行討論。
然而,會議進行到一半,當討論到“如何鞏固官兵思想,提振士氣”這一議題時,總政治部來的一位姓張的少將高參,突然將話鋒一轉,看似不經意地提到了一個敏感的話題:
“說到提振士氣,肅清內部思想至關重要。我最近翻閱一些舊檔案,發現抗戰期間,乃至更早一些時候,黨內軍內部分人士,受某些激進思潮影響,發表過一些……嗯,值得商榷的言論。這些言論,在當時或許有其特定背景,但在當前‘戡亂救國’的嚴峻形勢下,若被別有用心之人翻出來,恐怕會影響軍心士氣,甚至授人以柄啊?!?/p>
張高參話語平和,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探討學術般的微笑,但話語中的鋒芒,卻直指某些有“歷史問題”的人員。會議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幾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吳石。
我(聶曦)作為記錄人員,坐在會議室角落,心臟猛地一縮。我知道,老師早年確實有過一些追求進步、批評時弊的言論,這在當時并非孤例,但在如今白色恐怖籠罩下的臺灣,這完全可以被上綱上線,成為攻擊的借口。這是蓄謀已久的發難!很可能是毛人鳳系統借政治部之手,進行的又一次試探性攻擊!
老師吳石端著茶杯的手穩如磐石,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張高參只是在談論一個與己無關的學術問題。他輕輕吹開浮沫,呷了一口茶,然后才緩緩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張高參臉上,嘴角甚至泛起一絲略帶感慨的笑意。
“張高參所言極是。”老師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坦誠,“憶昔抗戰軍興,民族危亡,確有不少仁人志士,憂國憂民,言論難免激切。其初衷,無不是鞭策時弊,激勵同胞,共赴國難。此乃特定歷史環境下,愛國情懷之一種表現。譬如漢之賈誼,痛哭流涕,陳政事疏,言辭不可謂不激烈,然其心可昭日月。”
他引經據典,將話題拔高到歷史維度,巧妙地將“激進言論”轉化為“愛國情懷”和“歷史環境產物”,避開了具體的政治指控。
“至于當下,”老師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而堅定,“‘匪’焰囂張,國步維艱,正需我全黨全軍同志,捐棄前嫌,精誠團結。若再糾纏于過往個別言論之字句,深文周納,豈非親者痛而仇者快?徒增內耗,瓦解斗志,實非黨國之福。當務之急,乃是如何整軍經武,鞏固防務,提振士氣,以實戰業績證明忠誠。若有人罔顧大局,熱衷于翻舊賬、搞內斗,其心叵測,恐怕才真正值得警惕?!?/p>
老師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有節有度,既承認了歷史事實(將其歸于特定環境),又強調了當前團結的重要性,更反將一軍,指出糾纏歷史是破壞團結、別有用心。一番話下來,不僅化解了指向自身的鋒芒,更占據了道義制高點。
張高參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吳石如此從容,反擊如此犀利。他干笑兩聲,試圖挽回局面:“吳次長高見,兄弟佩服。只是……畢竟有些言論,白紙黑字,就怕下面的人誤解,影響次長威信……”
這時,我知道我必須做點什么,將話題從這危險的邊緣徹底引開。我停下記錄的筆,抬起頭,用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請教意味的語氣插話道:“張高參、各位長官,請恕卑職冒昧。方才聆聽各位長官教誨,卑職想到,當前提振士氣,或許更應著眼于實處。比如,近期部隊反映,部分美援裝備配件短缺,維修困難,影響戰備;基層官兵生活清苦,思鄉情緒蔓延。若能切實解決這些問題,讓官兵們吃飽穿暖,槍械稱手,或許比任何空洞的說教更能凝聚軍心。不知各位長官以為如何?”
我將話題巧妙地引向了具體的、無關政治敏感性的后勤和士氣問題,這是參謀本部日常工作的范疇,也是老師職權范圍內可以正面回應的事情。
果然,我話音剛落,負責后勤的一位李姓處長立刻接口道:“聶副官提到點子上了!配件短缺問題確實棘手,直接影響戰斗力,亟待解決……”另一位負責訓練的王姓副廳長也點頭附和,討論起具體困難來。
話題被成功引向了務實的方向,張高參那張高參見狀,也不好再強行將話題拉回,只得訕訕地附和了幾句,不再作聲。
老師贊許地看了我一眼,順勢接過話題,開始具體部署如何協調解決后勤和士氣問題,會議重新回到了正常的業務軌道。
危機,在老師沉著機智的應對和我適時得體的輔助下,被成功化解了。
散會后,老師如?;氐睫k公室處理公務,但我能感覺到他眉宇間那一閃而過的凝重。我知道,這次看似偶然的發難,絕非孤立事件。它表明,敵人并未放松對老師的懷疑和試探,攻擊正在變得更加隱蔽和刁鉆。
晚上回到寓所,在書房里,老師沉聲對我說:“聶曦,今天會上,你反應很快,做得很好。”
“是老師應對得當,學生只是順勢而為。”我恭敬地回答。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崩蠋熗巴獬脸恋囊股?,語氣深沉,“今天的試探,說明有人一直在暗中搜集對我不利的材料,等待時機。往后的日子,要更加小心,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拿來做文章?!?/p>
“學生明白?!蔽颐C然應道。這次危機再次提醒我們,敵人無處不在,攻擊隨時可能到來。我們必須時刻保持最高度的警惕,用智慧和勇氣,去應對每一次明槍暗箭。前方的路,注定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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