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八年秋,公元1949年,一個天空布滿灰白色云層的午后。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架C-47運輸機在臺北松山機場的跑道上降落后,緩緩滑行。機艙內,吳石透過狹小的舷窗向外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機場周圍茂密的熱帶植物,與南京的景致迥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咸濕悶熱的氣息。
飛機停穩,艙門打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吳石整理了一下軍裝,率先步下舷梯。他身著筆挺的國民黨陸軍中將常服,肩章上的兩顆金星在略顯沉悶的日光下并不顯眼。他的步伐沉穩,面容平靜如水,目光銳利而冷靜地掃視著前方。
停機坪上,一小隊人馬早已等候在此。為首的是陳誠系的一位中將高參,姓劉,面帶程式化的笑容,身后跟著幾名參謀軍官和幾名穿著便裝、眼神卻格外警惕的人員。迎接的規格符合吳石的身份,既不顯冷落,也絕非熱情。
“虞薰兄,一路辛苦!陳長官軍務繁忙,特命兄弟在此迎候。”劉高參上前一步,拱手寒暄,話語客氣,但眼神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距離感。
“有勞劉兄和各位同仁久候,吳某愧不敢當。”吳石還以標準的軍禮,語氣平和,應對得體。他敏銳地察覺到,那幾名便裝人員的視線并未完全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不時掃向他身后的家人和副官聶曦,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打量。這種無聲的監視,從他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刻起,便已如影隨形。
王碧奎牽著兩個年幼的女兒小薇和小蘭,緊隨吳石之后走下飛機。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但腰桿挺得筆直,努力維持著鎮定。感受到周圍若有若無的注視,她將女兒們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小薇和小蘭似乎被這陌生的環境和凝重的氣氛所懾,乖巧地依偎在母親身邊,大眼睛里帶著一絲怯生。
副官聶曦最后走下舷梯,他手中提著簡單的行李,目光低垂,姿態恭謹,但眼角的余光已將迎接人員的數量、站位、神情,以及機場周邊幾個制高點和可能存在的觀察點盡收眼底。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劍,沉默而警惕。
簡單的寒暄過后,一行人乘坐等候的吉普車離開機場。車隊駛出臺北市區,道路兩旁是略顯雜亂的街景和匆匆的行人,一種敗退后的惶惑與緊張感彌漫在空氣里。吳石沉默地望著窗外,心中清楚,腳下的土地并非安穩的后方,而是另一個危機四伏的前線。蔣介石政權退守此地,內部傾軋必然加劇,監視與控制只會變本加厲。他必須比在南京時更加謹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王碧奎坐在他身旁,感受到丈夫身體的緊繃,她輕輕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吳石轉過頭,對上妻子溫柔卻堅定的目光,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都知道,從踏上臺灣的這一刻起,一場更為復雜、更為兇險的無聲戰斗,已經拉開了序幕。家國情懷,個人安危,都系于這孤島之上的方寸之間。
車隊最終駛入一處較為清靜的寓所,這是官方為吳石安排的臨時住所。看似周全的安排,實則也在無形的掌控之中。聶曦協助安置行李,目光再次不經意地掃過院落圍墻和相鄰的建筑,心中已開始規劃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預案。
夜幕漸漸降臨,臺灣的第一夜,注定無眠。遠處傳來隱約的海潮聲,仿佛預示著未來的驚濤駭浪。吳石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陌生的星空,眼神深邃,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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