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部參謀本部。
聶曦的突然“離職探親”,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漣漪雖微,卻足以引起有心人的警覺。尤其是在這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非常時期,一位參謀次長的貼身副官如此匆忙離去,難免引人遐想。
吳石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色沉靜如水,處理著案頭堆積的公文,仿佛聶曦的離開只是一次尋常的人事變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深處那根弦已經繃緊到了極致。“斷箭”預案的啟動,意味著最壞的情況可能隨時發生。聶曦帶走了與“堡壘”行動相關的所有明面痕跡,也帶走了敵人可能用來攻擊他的一枚重要棋子。這步棋,是斷尾求生,也是以退為進。
然而,敵人顯然不打算給他喘息之機。聶曦離開后第三天,一場精心策劃的風暴,便以雷霆萬鈞之勢,驟然降臨。
風暴的源頭,并非直接指向吳石,而是采取了一種更迂回、也更陰狠的方式——釜底抽薪。
這天上午,一次關于東南沿海防務的部務會議上,氣氛凝重。會議進行到一半,負責會議記錄的機要室孫主任匆匆走入,在主持會議的參謀總長顧祝同耳邊低語了幾句,并遞上一份標有“絕密·特急”字樣的文件夾。
顧祝同眉頭微蹙,打開文件夾掃了一眼,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抬手示意正在發言的官員暫停,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最后定格在坐在側席的吳石身上,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
“吳參謀長,打斷一下。這里有一份剛收到的,由侍從室一處轉來的緊急查證函。”顧祝同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里回蕩,每個字都像冰碴子,“內容涉及你之前分管、現暫存福州的五百箱機要檔案的安全問題。函中稱,有‘可靠線索’顯示,該批檔案在封裝、轉運及存放過程中,存在嚴重程序漏洞,部分核心文件疑似被非法翻閱,甚至……有復制外泄的重大嫌疑!”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所有與會官員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吳石,充滿了震驚、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檔案安全,尤其是在這潰敗前夕,乃是最高級別的紅線!一旦坐實,不僅是失職,更是足以掉腦袋的重罪!
吳石心中巨震,但臉上卻波瀾不驚。他放下手中的鋼筆,迎向顧祝同審視的目光,語氣平靜而沉穩:“總長,此事從何說起?福州檔案的封裝、轉運、存放,全程均有嚴格記錄可查,程序上并無疏漏。不知這‘可靠線索’來源何處?所指‘程序漏洞’和‘外泄嫌疑’具體為何?可否將查證函內容公示,以便澄清?”
他直接點出關鍵——指控需要證據,而非空泛的“線索”。
顧祝同冷哼一聲,將文件夾重重拍在桌上:“線索來源屬最高機密,不便透露!但侍從室一處接到舉報,豈是空穴來風?函中明確指出,檔案清單與實物存在不符,部分文件封裝有被二次開啟的痕跡!吳參謀長,你作為檔案南運的主要負責人,作何解釋?”
“清單不符?封裝被開啟?”吳石眉頭微皺,心中快速閃過幾個可能。是內部人員被收買作偽證?還是敵人在檔案運抵福州后做了手腳,反過來栽贓?他沉聲道:“總長,福州檔案啟運前,清單經由機要室、后勤部及我本人三方共同核對簽封,抵達福州后,亦有接收單位清點簽收記錄。若真有問題,環節眾多,需逐一排查,豈能單憑一封語焉不詳的查證函,便斷定是南京方面的責任?我請求成立聯合調查組,赴福州實地核查,一切以實物和記錄為準!”
吳石的回應有理有據,不推諉,不慌張,反而要求公開調查,將了對方一軍。會場內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不少官員微微點頭,覺得吳石所言在理。
顧祝同臉色更加難看。他當然知道這指控來得突兀且證據不足,但其背后代表的壓力,卻非同小可。侍從室一處直接插手,意味著最高層的某位大人物已經注意到了此事,甚至可能已對吳石產生疑心。他沉吟片刻,語氣稍緩,但依舊嚴厲:
“核查是必然的!但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為避嫌起見,也是為保護吳參謀長你的聲譽,經部里研究決定,即日起,暫停你一切與機要檔案相關的管理權限!福州檔案的后續事宜,由徐(處長)和周(副主任)共同負責。你集中精力,抓好當前的作戰計劃擬定工作。”
暫停職權!雖未直接定罪,但這已是明顯的懲戒和隔離信號!會場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明白,吳石失勢了,至少是暫時失勢了。徐處長和趙副主任(毛人鳳安插的人)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得色。
吳石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先以莫須有的罪名暫停職權,切斷他與核心機密(尤其是檔案)的聯系,然后再慢慢羅織罪名,直至置于死地。這是政敵慣用的伎倆。
他站起身,挺直脊梁,目光平靜地掃過會場眾人,最后落在顧祝同臉上,聲音清晰而堅定:“我服從部里決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吳石行事,上對得起總裁,下對得起同袍,問心無愧。相信聯合調查組定能查清事實,還我清白。”
說完,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從容不迫地離開了會議室,將一屋子的驚愕、猜疑和竊喜甩在身后。
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吳石才允許一絲疲憊爬上眉梢。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暫停職權只是第一步,更猛烈的攻擊還在后面。聶曦的逃亡,恐怕也已被對方利用,作為攻擊他“用人不明”、“治下不嚴”甚至“有意縱容”的借口。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以靜制動,固守待援。他必須相信組織在更高層面的運作,也必須利用敵人內部并非鐵板一塊的矛盾。這場圍繞檔案安全掀起的風波,表面上是針對他吳石,實則牽動著高層不同派系在潰敗前夕的權力博弈和路線斗爭。他,成了一枚關鍵的棋子,或者說,風暴眼。
他走到窗前,望著陰沉的天空。聶曦應該已經到上海了吧?希望那孩子能安全蟄伏下來。而他自己,必須在這南京的漩渦中心,獨自面對接下來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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