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天氣陰沉,寒風蕭瑟。中山陵景區游人稀疏,更顯幾分肅穆清冷。位于山麓僻靜處的“靜心齋”茶館,青磚灰瓦,掩映在幾株蒼勁的古松之后,環境幽雅,確實是靜心獨處的好去處。
聶曦——此刻已是《申報》特約撰稿人“林遠”——穿著一件半舊的深色長衫,圍著灰色圍巾,鼻梁上架著那副平光眼鏡,手里拿著一個公文包,提前半小時來到了靜心齋。他選了一個靠窗又能觀察門口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龍井,攤開一本帶來的書,假裝閱讀,眼角的余光卻時刻留意著茶館入口。
他的心跳比平時快一些,但表情控制得極好,顯得平靜而專注。公文包里,除了幾本雜志和稿紙,還藏著一份精心準備的、關于戰后工業重建的采訪提綱,這是他接近沈志康的“道具”。朱諶之此刻應該就在茶館外的某個地方暗中策應。
下午兩點整,一個穿著深色呢子大衣、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儒雅清癯的中年男子,準時推開了靜心齋的門。正是沈志康教授。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他似乎是這里的??停扉T熟路地走向一個固定的、更靠里的僻靜座位。
聶曦的心提了起來。機會只有一次,必須自然,不能唐突。
沈志康坐下后,也要了一壺茶,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英文技術書籍,專注地看了起來,對周圍的一切似乎漠不關心。他確實是一個人,附近也沒有發現明顯的監視人員。
聶曦耐心地等了約莫一刻鐘,期間只有茶館伙計添了一次水。他估算著時間,覺得不能再等,便合上書,拿起公文包,看似隨意地起身,朝著茶館后院的洗手間方向走去。經過沈志康桌旁時,他“不小心”被旁邊的椅子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公文包脫手掉在地上,里面的稿紙散落了一地。
“哎呀!”聶曦低呼一聲,連忙蹲下身收拾,神情略顯尷尬。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了沈志康,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見聶曦手忙腳亂的樣子,便放下書,溫和地說了一句:“先生小心?!辈⑽从羞^多表示,又低頭繼續看書。
聶曦要的就是這瞬間的接觸和開口的機會。他一邊收拾稿紙,一邊帶著歉意搭話:“不好意思,打擾先生清靜了。這地方椅子擺放得是有點礙事?!彼桃庾屪约旱钠胀ㄔ拵б稽c江南口音,更符合“林遠”的身份。
沈志康再次抬起頭,淡淡笑了笑:“無妨。”目光掃過聶曦散落的稿紙,看到上面一些工業數據的字樣。
聶曦趁機將一份關于“資源委員會重工業規劃評估”的稿紙(特意露出的標題)撿起,自言自語般嘆道:“唉,這些數據核實起來真是頭疼,尤其是關于鞍鋼和本溪湖煤礦的部分,公開資料語焉不詳,真想找位真正的專家請教一下。”
“資源委員會”、“鞍鋼”、“本溪湖”,這些關鍵詞顯然是沈志康專業領域內的東西。果然,沈志康扶了扶眼鏡,目光在稿紙標題上多停留了兩秒,隨口問了一句:“先生是做研究的?”
“哦,不敢當,”聶曦連忙站起身,恭敬地回答,“我是《申報》的記者,林遠。主要負責工業經濟方面的報道。正在寫一篇關于戰后重工業恢復難的稿子,深感資料匱乏,尤其是技術層面的東西,外行寫來真是吃力。”他適時遞上自己的名片(朱諶之準備的)。
沈志康接過名片看了看,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微微頷首:“記者同志也不容易。”語氣平淡,帶著知識分子慣有的矜持和疏離,但至少接了話茬。
聶曦知道不能操之過急,見好就收:“不打擾先生雅興了,您請慢用?!彼Y貌地點點頭,拿著收拾好的公文包,走向了洗手間。
在洗手間里,聶曦用冷水拍了拍臉,快速復盤剛才的接觸。沈志康反應平靜,符合其謹慎的性格,但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反感或排斥,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