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將軍的辦公室內,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繪圖紙被展開時細微的摩擦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
聶副官垂手肅立,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吳將軍身上,觀察著這位歷史名將的一舉一動。吳將軍看得非常仔細,食指沿著墨筆繪制的防線緩緩移動,偶爾在某一個部隊番號或地形標注上稍作停留,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聶副官而言卻漫長如一個世紀。他不僅在等待吳將軍對地圖的評價,更是在接受一場無聲的審視。他必須扮演好“聶副官”,不能流露出任何屬于林凡的、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痕跡。
終于,吳將軍將圖紙輕輕放回桌面,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到聶副官臉上。那目光似乎比剛才更加深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
“敬之,”吳將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這份圖,與你昨日呈我看的草稿相較,似乎……精進了不少。尤其是對敵軍可能穿插路徑的預判,以及我軍二線部隊的接應點標注,考慮得更為周詳。你昨夜又熬夜推演了?”
聶副官心中猛地一緊。他哪里知道昨天的草稿是什么樣子?這地圖是原主聶副官繪制的,他不過是依樣呈上。但吳將軍顯然看出了細微的差別,或者說,他感覺到了某種“不同”。是了,自己雖然繼承了聶副官的身體和部分模糊記憶,但思維模式、知識結構全然是歷史研究者林凡的。或許在無意識間,他對地圖的“理解”透過細微的肢體語言或眼神流露了出來?還是說,原主聶副官的繪圖習慣里,本身就融入了林凡更宏觀的歷史視角?
這是一個潛在的危機,但也可能是一個機會。
聶副官不敢怠慢,微微躬身,謹慎地選擇措辭:“老師明察。學生昨夜確實反復思量,總覺得原先的部署過于靜態,未能充分考慮共軍慣用的運動戰術。故而……在學生能力所及范圍內,做了一些補充推演。”他將功勞歸于“反復思量”,而非具體的知識來源,這是最安全的說法。
吳將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嗯,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是對的。眼下局勢瞬息萬變,任何細節都可能影響全局。”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敬之,我觀你今日氣色,除了疲憊,似乎……還有些不同。可是心中有何疑慮,或是對時局有何新的見解?”
來了!真正的考驗!
聶副官知道,吳將軍并非尋常官僚,其洞察力極其敏銳。自己這個“冒牌貨”剛剛降臨,即便再小心,也不可能完全瞞過身邊最親近的人。與其被動掩飾,不如主動引導,在可控的范圍內,展現一部分“價值”,同時將這種“不同”歸因于合理的心理波動。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適時地流露出一種混雜著憂慮、迷茫乃至一絲悲憤的神情——這倒不全是演技,身處1949年這個歷史節點,面對已知的悲劇命運,這種情緒是自然而然的。
“老師……”聶副官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學生不敢隱瞞。近日所見所聞,心中確實……五味雜陳。觀我軍各部,或勾心斗角,或士氣低迷;觀政府舉措,往往雷聲大雨點小,難挽頹勢。長江天塹已失,上海危若累卵……學生只是在想,我們如此殫精竭慮,這一紙部署,真能擋得住滾滾洪流嗎?我們……究竟路在何方?”
這番話,半真半假。真的是他對國民黨政權末日景象的歷史認知和作為穿越者的疏離感;假的則是他刻意表現出來的、符合聶副官身份的“彷徨”與“苦悶”。這既解釋了他“不同”的原因,也符合一個有心報國卻無力回天的青年軍官的心理狀態。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試探,試探吳將軍的態度,試探能否更快地切入核心。
吳將軍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但聶副官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有認同,有無奈,更有一種深沉的決然。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陽光透過窗欞,在紅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灰塵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良久,吳將軍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聶副官,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的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孤寂。
“敬之,”吳將軍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你所說的,何嘗不是許多人心中所想?大廈將傾,獨木難支。這是大勢,非一人一事所能逆轉。”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炬,直視聶副官:“但是,正因為大勢如此,我們才更需明白,為何而戰,為誰而戰。軍人的天職是保衛國家、守護黎民,而非效忠于某一政黨,更非為某些人的私利殉葬。路在何方?”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堅定,“路,在腳下。在于我們是否對得起這身軍裝,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這片土地上的億萬同胞。”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
這番話,已經說得相當露骨了!幾乎是在明確地告訴聶副官,他吳將軍的心,早已不在這個搖搖欲墜的政權身上。這是一種極大的信任,也是一種危險的攤牌。
聶副官心中劇震。他知道歷史,知道吳將軍的選擇,但親耳聽到這位身處敵營核心的將軍說出如此一番話,那種震撼力遠超閱讀任何史料。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吳將軍在確認他的立場,在引導他走向那條秘密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