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柱端著那盆攢了好幾日的臟衣服,慢悠悠地往村外的河邊走。日頭正烈,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曬得土路都有些發燙,光腳踩上去能感到一股灼人的熱氣從腳底板往上鉆。他特意換了雙舊草鞋,怕硌腳,鞋底都快磨平了。
天是真熱,知了在河邊的老柳樹上沒完沒了地叫著,更添了幾分燥意。遠遠就聽見河里傳來的喧鬧聲,撲騰水花的,大聲說笑的,還有棒槌捶打衣服的“砰砰”聲,混雜在嘩嘩的流水聲里,顯得格外有生氣。果然,河上游那段平緩水淺的地方,擠滿了來洗澡、洗衣的大人小孩,白花花的水花和身體在陽光下格外晃眼。
王鐵柱不想湊那個熱鬧。他本來就不太習慣人多,尤其是現在,他“不傻了”以后,村里人看他眼神總帶著探究和好奇,讓他渾身不自在。他寧愿找個清靜點的地方。于是,他沿著河岸往下游走,踩過被河水沖刷得光滑的鵝卵石,繞過一叢叢茂密的蘆葦,找了個相對僻靜的回水灣。這里水流緩些,岸邊有幾塊大石頭正好可以當搓衣板用,而且離上游那喧鬧的人群有段距離,只有水流聲和風吹蘆葦的沙沙聲。
放下沉甸甸的木盆,他長長吁了口氣。河水清澈見底,能看見幾尾小魚苗在水草間靈巧地游動。他蹲下身,先把兩只手浸到水里,一股沁人的涼意瞬間從指尖蔓延開來,舒服得他瞇了瞇眼。真涼快,這暑氣頓時消解了大半。
他把衣服一件件抖開,浸透河水,撈起來放在光滑的石頭上,拿起帶來的棒槌,有一下沒一下地捶打著。砰砰的悶響在相對安靜的下游傳開,并不突兀,反而有種規律的節奏感。水珠濺起來,在陽光下拉出細小的彩虹,有的落回河里,有的打濕了他的褲腿和草鞋。
手里機械地忙著,腦子里卻沒停。他還在反復琢磨種草藥的事。后山那片坡地向陽,土質也還行,引水稍微費點勁,但也不是不能解決。關鍵是種什么好?常見的草藥價錢賣不高,稀罕的又怕伺候不好,折了本錢。還有那玄乎的“龍氣”……想到這個,他捶衣服的動作慢了下來。那晚的夢太真切了,那股暖流似乎還在身體里隱隱流動,讓他力氣大了,腦子清楚了,看東西都更分明些。可這“龍氣”除了讓自己變好點,還能不能用在別處?比如……催催地里的莊稼?或者……他甩甩頭,覺得自己這想法有點異想天開,可心底又隱隱有那么一絲期待。
正想的出神,一陣清脆歡快的笑聲順著風飄了過來,由遠及近。那笑聲像銀鈴似的,夾雜著嘰嘰喳喳的說鬧聲,是屬于村里大姑娘小媳婦們特有的熱鬧。
王鐵柱沒太在意,頭也沒抬,繼續捶自己的衣服。村里女人洗衣裳大多結伴而來,邊說邊笑邊干活,是常事。她們通常都在上游那段熱鬧地方,今天怎么跑到下游來了?
腳步聲和說笑聲越來越近,聽起來人還不少。她們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僻靜處已經有人占了,說笑聲稍微低了下去,變成了竊竊私語,夾雜著幾聲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輕笑。
王鐵柱能感覺到幾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有點不自在,更加埋頭專注于手里的活計,把一件粗布褂子捶得水花四濺。
忽然,一個穿著淺粉碎花裙子的身影,輕盈地蹲到了他旁邊不遠處的另一塊大石頭邊,隔著他大概四五步的距離。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頭油還是皂角的清香隱隱飄過來。
那身影主動開口,聲音又脆又亮,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熟稔:“喲,這不是鐵柱哥嗎?你也來洗衣裳啊?可真巧了!”
王鐵柱動作一頓,不得不抬起頭。是村東頭老趙家的閨女,趙小蝶。這姑娘剛滿二十,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模樣俊俏,鵝蛋臉,柳葉眉,一雙眼睛尤其出彩,水汪汪、亮晶晶的,看人的時候總像含著情、帶著鉤子。性子也潑辣大膽,是村里小伙子們私下議論和偷偷惦記的對象。
王鐵柱以前傻的時候,見了她也只知道嘿嘿傻笑,現在不傻了,反而更不知道該怎么跟這樣明媚鮮活的姑娘打交道。他有點局促地點點頭,目光不敢在她臉上多停留,含糊地應道:“嗯,洗洗。”說完就趕緊低下頭,拿起另一件衣服浸水,假裝忙活,手里的棒槌卻有點找不到節奏。
趙小蝶一點不見外,把自己盆里的衣服拿出來浸水,手上搓洗著,一雙妙目卻時不時地往王鐵柱這邊瞟,嘴角噙著笑,笑嘻嘻地說:“鐵柱哥,俺可聽說了,你現在可厲害啦?”她聲音不高不低,既像是單獨對王鐵柱說,又剛好能讓旁邊那幾個也蹲下來開始洗衣的婦人們聽見。
“不但人不傻了,還能把二狗子那樣的渾人打跑?種菜也種得忒好,水靈靈的,比別人家的大一圈?真的假的啊?”她語速不快,帶著點好奇和驚嘆,每一個問句都像小石子投進水里,激起漣漪。
旁邊那些婦人們果然都支棱起耳朵,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臉上露出好奇又帶著點揶揄的笑容,互相交換著眼神,等著聽王鐵柱怎么回答。河邊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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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柱被這幾連問弄得有點窘。他不喜歡被人當稀奇看,更不會自夸。被趙小蝶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盯著,他感覺臉上有點發熱,只能更加含糊地應付:“沒啥,都是瞎傳的,沒那回事。”
“瞎傳?”趙小蝶眼睛滴溜溜一轉,笑得更歡了,像只狡猾的小狐貍,“俺看可不像!鐵柱哥你現在看著就精神,眼神亮堂,跟以前大不一樣了!這還能有假?”她語氣肯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贊嘆。
她一邊說著,手里用力搓洗著一件淺色的小衣。那衣服布料很薄,小小的一件,一看就是女人家貼身穿的玩意兒。她動作幅度似乎比剛才大了些,揉搓得更加起勁。
忽然,“哎呀”一聲輕呼從她那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