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勘定奉行府。
白幡低垂,紙錢紛飛,往日威嚴肅穆的府邸被一片刺眼的縞素吞沒。空氣凝滯,香燭的氣味與壓抑的啜泣交織,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柊千里跪在靈堂前,一身素縞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宛如一尊即將破碎的白瓷人偶。
她纖細的肩頭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物理的痛楚來壓制內心翻江倒海的崩潰。
父親柊慎介的面容在棺槨中顯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安寧。
這太荒謬了——那個永遠精于算計、強勢固執的父親,怎么會以這樣一種倉促、狼狽、甚至不明不白的方式突然退場?
過往的無數畫面在她腦中沖撞:他的專橫,他的冷漠,他對她與九條鐮治戀情的無情打壓……
那些曾讓她怨恨、想要逃離的瞬間,此刻全都化為鋒利的碎片,反復切割著她的心臟。
原來,憎惡與愛戀可以同時存在,而失去,則將一切情緒都淬煉成純粹的、無處宣泄的悲痛。
“千里……”
一聲低喚將她從漩渦中短暫拉出。
九條鐮治緩步上前,他的身影在素白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突兀。
他眼中含著恰到好處的悲憫與關切,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柊千里下意識地汲取著這唯一的溫暖來源,將臉埋在他胸前,淚水無聲地浸濕了他的衣襟。
然而,九條鐮治的目光卻越過她的頭頂,冷靜地掃視著靈堂下神色各異的眾人。
他對柊慎介的死毫無感觸,甚至內心深處涌動著一絲解禁的松快——這座橫亙在他與千里之間最大的山巒,終于被挪開了。他們的戀情,終于不必再隱匿于地下。
靈堂之下,哀樂不過是掩蓋欲望的背景音。眾人垂首,卻各懷鬼胎:
勘定奉行的護衛新之丞,緊握刀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柊千里柔弱的身影。他心中燃燒著沉默的守護之火,一個從未宣之于口的幻想悄然滋生:在家主猝然離世的混亂中,他或許能成為小姐唯一的依靠,或許那遙不可及的距離能因此縮短……他全然不知曉小姐與那位天領奉行公子早已暗通款曲。
天領奉行的幾位官員,彼此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他們表面哀戚,內心卻在精密計算著勘定奉行權力真空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哪些關稅可以插手,哪些賬目可以核查,如何能借此將更多權柄攫取至天領奉行手中。柊慎介之死,于他們而言是一場意想不到的“機遇”。
真正危險的,是柊家內部幾位看似悲慟的家臣。他們低垂的眼簾下,目光銳利如刀,早已在心中推演無數。他們深知柊千里與九條鐮治的戀情,并視此為絕佳的棋子。一場兩情相悅的婚事,或許就是徹底顛覆柊家、攫取勘定奉行大權的最佳契機。屆時,柊家血脈是否存續,已不再重要。
“天領奉行的偵探來了!”
人群邊緣忽然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低語聲像水波般蕩開。
“是那個叫鹿野院平藏的家伙嗎?”
“他不是一向只挑自己感興趣的案子么?怎么會愿意來蹚勘定奉行這渾水……”
在諸多復雜目光的注視下,少年偵探緩步走入靈堂。
他一身干練的裝束與滿園哀戚的氛圍格格不入,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是顯得突兀而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