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條陣屋壓抑得幾乎凝滯的空氣里,來自稻妻城的信使面無表情地展開那道繡著雷紋的卷軸。
他冰冷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劃破了軍營中死寂的沉默:
“九條政仁,指揮失當,督軍不利,有負將軍所托。即日起撤去前線一切指揮之職,擇日遣返稻妻城聽候發落。前線指揮一職,現由天領奉行大將——九條裟羅代為接管。”
命令宣讀完畢,帳內落針可聞。
九條政仁深深地低下頭,陰影徹底覆住了他向來沉穩的面容。
他寬厚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沉了一下,那沉默的姿態,宛如一塊巨石,無言地沉入深不見底、冰冷刺骨的海淵。
站在一旁的九條裟羅,眉頭驟然緊鎖,金色的眼瞳中銳利如電的目光掃過帳內神色各異的將領,但她那隱藏在鎧甲下的手掌,卻不由自主地狠狠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看到的,是一支早已從內部開始崩解的軍隊。
幕府軍,這曾經代表將軍無上威嚴的力量,此刻絕非鐵板一塊。
內憂外患,如同無數蛀蟲啃噬著巨木的根基,形勢已岌岌可危。
這一切的源頭,指向了以珊瑚宮為首的海只島。那片信仰著已故魔神奧羅巴斯的土地,長久以來便與鳴神島積怨甚深。眼狩令的頒布,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催化了所有矛盾的徹底爆發。
無數失去神之眼、對幕府心生絕望之人,以及對鎖國令下資源匱乏、民生凋敝強烈不滿的民眾,紛紛渡海匯聚于海只島,組建了公然以武力對抗幕府權威的反抗軍。
而領導他們的,是那位被稱為“現人神巫女”的珊瑚宮心海。這位年輕的領袖,不僅以卓越的內政手腕奇跡般地緩解了海只島資源匱乏的困境,更在軍事上展現出令人驚嘆的才能。
即便反抗軍在兵力與裝備上遠遜于幕府軍,她總能以精妙的策略巧妙周旋,甚至屢屢讓幕府軍吃虧。傳聞她本人曾坦言,并不鐘情于“現人神巫女”的身份,反而更渴望成為一名運籌帷幄的軍師幕僚。
而被推上風口浪尖、最終成為替罪羊的九條政仁,其人并非無能之輩。
身為九條家的嫡長子,裟羅的長兄,他明智忠信,寬厚待人,亦精通兵法。
然而,他最大的困境在于難以真正駕馭幕府軍內部盤根錯節的各種勢力。他名義上是全軍主帥,但其麾下的士兵常陽奉陰違,各路將領各有心思。更致命的是,其父九條孝行——那位遠在稻妻城、權傾朝野的天領奉行家主,卻在后方頻頻干涉,甚至常常越權直接下達命令,屢屢打亂政仁的作戰部署。
政仁平日對待士兵并不嚴苛,只要不影響大局,他多半選擇包容。
然而不久前,反抗軍出不知為何突然破壞了八醞島鎮壓祟神的重要鎮物,導致恐怖的祟神能量大規模泄漏,整座島嶼陷入無盡的天雷與暴風雨之中,一種詭異的“祟神病”也開始在軍民中蔓延。
為調查真相,政仁派出一支精銳的督察小組。不料小組成員多為其父九條孝行的親信,他們傲慢地無視政仁“謹慎調查、安撫民眾”的命令,在已是災難之地的緋木村及其周邊犯下諸多劫掠與暴行,嚴重踐踏了武士的榮譽,更將幕府軍的聲譽徹底拖入泥潭。
而所有關于鎮物破壞真相的關鍵調查結果,也隨著這支多行不義的小組最終被反抗軍或憤怒的民眾覆滅而石沉大海。
九條孝行的舉措更是雪上加霜。
他遠在稻妻城,卻以“提高效率、不浪費資源”為由,強硬地干涉前線決策,竟悍然下令鑿沉那些用于運送無法繼續作戰的重傷病員的船只!
此令一出,幕府軍內部厭戰情緒空前高漲,士氣跌落谷底,人人自危,不知何時會被無情拋棄。
多重打擊之下,幕府軍的戰斗力早已外強中干。
在這場驚心動魄的戰爭中,反抗軍發起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然而,這支早已疲憊不堪、怨氣深重的軍隊卻在瞬間土崩瓦解。珊瑚宮心海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絕佳戰機,毫不猶豫地下令全軍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