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鐵道那場血腥的悶棍,像一劑猛藥,暫時打退了蠻牛那伙人的氣焰,但也徹底捅破了天。四爺的報復如同懸在頭頂的鍘刀,不知何時就會落下。倉房里的氣氛,在短暫的亢奮后,變得更加凝重和壓抑。每個人都清楚,他們再無退路,已經和那個遠在西城、卻能決定他們生死的龐然大物,結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
夜,深得像墨。寒風在倉房外嗚咽,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煤油燈的光芒比以往更加昏暗,勉強照亮圍坐在一起的四人。
陳山河、劉衛東、耿大壯(勉強坐著,后背倚著麻袋)、胡小軍。
桌上,擺著一瓶廉價的、烈得燒喉的散裝白酒,和一把磨得雪亮的、平日里用來削水果的短刀。
沒有人說話。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和耿大壯壓抑的喘息。
陳山河的目光緩緩掃過三人。劉衛東臉上還帶著昨夜行動的興奮與后怕,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耿大壯雖然虛弱,但那雙眼睛里燃燒著純粹的、為兄弟兩肋插刀的悍勇。就連一向膽小如鼠的胡小軍,此刻也咬著嘴唇,身體微微發抖,卻強撐著沒有躲開視線。
他們四個,因為不同的原因,被命運的絞索捆在了一起。偷廢料,占夜市,打刀疤劉,抗老黑,如今更是伏擊了四爺的人……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手上都沾了血,身后已是萬丈深淵。
陳山河拿起那瓶白酒,用牙齒咬開劣質的塑料瓶蓋,一股濃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間彌漫開來。他將酒緩緩倒入四個粗糙的、缺口不一的土碗里。渾濁的酒液在碗中晃動,映出幾人扭曲而嚴肅的臉。
然后,他拿起了那把短刀。
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他伸出左手,攤開手掌,露出手腕上方粗糙的皮膚。沒有任何猶豫,他用刀尖在掌心飛快地一劃!
一道血線瞬間顯現,緊接著,殷紅的血珠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匯聚成流,滴落進他面前的那碗酒里。血滴在渾濁的酒液中暈開,如同綻放的詭異花朵。
劇烈的疼痛讓陳山河的眉頭猛地皺緊,但他哼都沒哼一聲,只是將滴著血的手伸向酒碗上方,讓更多的鮮血融入其中。
他將刀遞給身邊的劉衛東。
劉衛東看著那帶血的刀鋒,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但隨即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取代。他接過刀,學著陳山河的樣子,在自己掌心也狠狠劃了一道,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鮮血迅速涌出,滴入他的碗中。
刀傳到耿大壯手里。耿大壯連眼睛都沒眨,直接用刀在原本就傷痕累累的手掌上又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流如注,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著那碗迅速被染紅的酒。
最后,刀到了胡小軍面前。
胡小軍的手抖得厲害,臉色白得像紙。他看著那沾著三人鮮血的刀,又看看自己面前那碗清澈的酒,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呼吸急促。
“小軍。”陳山河的聲音低沉響起,沒有逼迫,只有平靜的陳述,“現在怕,還來得及。從后門走,今晚的事,爛在肚子里。”
胡小軍猛地抬起頭,看著陳山河那雙深不見底、卻莫名讓人安心的眼睛,又看看劉衛東和耿大壯注視著他的目光。他忽然一咬牙,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把奪過短刀,閉著眼在自己手心狠狠一拉!
“嘶——”他疼得渾身一顫,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但手卻穩穩地懸在酒碗上方,讓自己的血滴落進去。
刀,回到了陳山河手里。四碗酒,都已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和酒精混合的、令人心悸的氣息。
陳山河端起自己那碗血酒,站起身。其他三人也掙扎著(耿大壯在劉衛東攙扶下)端起酒碗,站了起來。
四只沾血的手,共同托舉著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