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潑翻的墨汁。化雪吸收了一切細微的光線,只有零星幾盞路燈在寒風中掙扎,投下慘淡昏黃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廠區邊緣破敗建筑的輪廓。
二號胡同,像一道丑陋的傷疤,嵌在兩排低矮的平房之間。這里沒有路燈,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兩側堆滿了不知哪年哪月遺棄的破舊家具、爛木板和碎磚瓦,在黑暗中嶙峋突兀,如同蟄伏的怪獸。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積雪融化后的潮濕土腥味,混雜著垃圾腐敗的淡淡酸臭。
陳山河、耿大壯、劉衛東三人,像三尊冰冷的石像,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右側一堆破爛沙發和爛柜子形成的陰影里。冰冷的寒氣透過單薄的棉褲直往骨頭縫里鉆,但他們似乎毫無知覺。臉上蒙著的布條被呼出的熱氣打濕,又迅速結上一層薄薄的冰碴,糊在口鼻處,很不舒服。
時間仿佛被凍住了,每一秒都拉得無比漫長。只有耳邊呼嘯而過的寒風,和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敲打著鼓膜。
劉衛東蹲在最靠外的位置,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他手里那根纏著破布的桌腿似乎有千斤重,被他不停地倒換著手。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胡同口方向的任何動靜,生怕漏掉了那聲約定的貓叫,更怕聽到不該聽到的腳步聲。
耿大壯則像一塊沉默的巖石,伏在陳山河身邊,那雙在黑暗里睜得滾圓的眼睛,死死盯著胡同入口的方向,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純粹的、等待獵物進入陷阱的兇悍光芒。他粗壯的手指緊緊攥著那根頂門棍,手背青筋暴起。
陳山河處在最中間的位置,身體壓得最低,呼吸調整得極其緩慢,幾乎微不可聞。他那雙眼睛,在蒙面布上方,冷靜得嚇人,像兩點寒星,一瞬不瞬地鎖定著黑暗的甬道。所有的恐懼、猶豫,似乎都被極致的寒冷和即將到來的血腥壓到了最深處,只剩下一種冰冷的、精確的狩獵本能。手里的硬木鍬把橫在身前,像一頭隨時準備撲出的惡狼繃緊的肌肉。
就在劉衛東幾乎要被這死寂的等待逼得發出聲音時——
胡同口的方向,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深一腳,淺一腳,伴隨著含糊不清的哼唱和罵罵咧咧的說話聲,越來越近。
“……媽的……這鬼天氣……喝得正美……”
是刀疤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醉意,舌頭都有些打卷。
另一個聲音附和著,也帶著醉醺醺的笑聲:“劉哥……明天……明天再去老李頭那……讓他……讓他烤十個……挑最甜的……”
來了!
陰影里的三人身體瞬間繃緊到了極致!
陳山河緩緩抬起手,做了一個準備的手勢。耿大壯肌肉賁張,像一張拉滿的弓。劉衛東猛地屏住了呼吸,手里的桌腿攥得死緊。
昏暗中,兩個搖搖晃晃的身影終于拐進了胡同更深的黑暗處,幾乎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和刀疤劉那件顯眼的軍大衣。他們毫無警覺,依舊說著醉話,朝著埋伏點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