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種壓抑的平靜中滑過。表面上,陳山河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逆來順受的青年工人。該上班上班,該交“管理費”時,也依舊低著頭,把為數不多的活錢遞出去,換來刀疤劉那伙人肆無忌憚的嘲弄和推搡。
但暗地里,那雙眼睛卻像最精密的儀器,記錄著關于刀疤劉的一切。他摸清了刀疤劉幾乎每晚必去廠區外那個叫“紅星”的小雜貨鋪打散酒,通常只帶一個跟班。喝到微醺后,會抄近路,穿過兩條狹窄背陰的小巷子回鐵路宿舍。那條路,晚上九點過后就幾乎沒人了。
仇恨和計劃,像毒藤一樣在他心里無聲地瘋長,纏繞得他幾乎窒息。每一次隱忍,都是在為那根弦增加一分張力。
決定性的那個晚上,來得毫無征兆。
雪停了,但化雪的天,格外的冷。陳山河借口去找劉衛東,提前離開了家,鬼使神差地又繞到了鐵路宿舍附近那片夜市。他沒打算擺攤,也沒錢可被勒索,只是想再看看,再確認一下那條他已經在腦子里走了無數遍的小巷。
夜市依舊冷清,寥寥幾個攤主在寒風中縮著脖子,守著那點可憐的貨品。刀疤劉那伙人果然在,正圍在一個賣烤紅薯的老頭攤子前。
那老頭陳山河有點印象,姓李,大家都叫他老李頭。是個孤寡老人,平時就靠這個小小的烤紅薯爐子勉強糊口,人老實得有點窩囊。
刀疤劉似乎喝了不少,臉上帶著醺意,手里拿著個熱乎的紅薯,咬了一口,隨即就“呸”一聲吐在地上。
“老李頭!你他媽烤的什么玩意兒?夾生不說,還硌牙!想崩掉老子的牙啊?”刀疤劉把剩下的半截紅薯狠狠砸在老頭那輛破舊的三輪車上,粘稠的紅薯泥濺得到處都是。
老李頭嚇得渾身一哆嗦,佝僂著腰,連連作揖,聲音都在發顫:“劉、劉哥……對不住,對不住……這個沒烤好,我、我再給您挑個好的,不要錢,不要錢……”
“不要錢就完了?”刀疤劉一把揪住老李頭破舊的棉襖前襟,幾乎把他提溜起來,“老子牙差點讓你硌掉了!你說咋辦?賠錢!”
旁邊兩個混混也跟著起哄:“賠錢!必須賠錢!”
“我……我沒錢啊劉哥……”老李頭都快哭出來了,臉上皺紋擠成一團,寫滿了無助和恐懼,“今天就賣了這幾個……求求您,高抬貴手……”
“沒錢?”刀疤劉獰笑一聲,猛地一腳踹翻了那個小小的烤紅薯爐子!
通紅的炭火和半熟的紅薯滾了一地,在冰冷的雪泥里發出“嗤嗤”的聲響,冒起一陣白煙。
老李頭“嗷”一嗓子,像是被踹中了心窩子,撲倒在地,手忙腳亂地想去搶救那些滾落的炭火和紅薯,那是他全部的生計。枯瘦的手被燙了一下,疼得他直抽氣,卻還是徒勞地想把爐子扶起來。
刀疤劉和那兩個混混看著老頭的狼狽相,發出刺耳的大笑。
“老東西!下次再不交管理費,老子把你攤子都砸爛!聽見沒!”刀疤劉又踢了老頭一腳,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人晃晃悠悠走了。
周圍幾個攤主,都默默地低著頭,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沒人敢上前說一句話,甚至不敢多看一樣。一種麻木的、令人窒息的恐懼籠罩著這小小的夜市。
老李頭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被踹爛的爐子和滾了一地的炭火紅薯,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壓抑的、像受傷老獸一樣的嗚咽聲。